就连李月红自己也不会想到,她和严无伤居然有朝一日会心平气和坐下来,讨论那个害人无数、令知情者闻之色变的“人造灵根”。
“……所以,”二人说了小半个时辰,李月红总结,“你和你师父那个人造灵根的构想,现下最有实际意义的可能就是从外界吸收灵气,并且进行和魔气的转化了。”
严无伤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纳闷道:“话虽如此……这二者之间的转换,却是我们最想摒弃的缺陷,我甚至也无法完全理解这个原理。”
“但我们现在至少知道,这世上有将二者转换的方法,不是吗?”
“……”
“只要将其运用到两界屏障上,帮助屏障两侧的灵气和魔气浓度保持平衡,混火界就不会有这么多红沙暴,你们便能效仿黑沙寻求新的发展方向,而仲灵界也免于无谓的二界纷争。”
严无伤陷入沉思。
然后他又抬头看了李月红一眼,挑起一边眉毛:“但你为什么找我呢?”
李月红先是有些疑惑,随后理所当然道:“因为我觉得只有你有能力做到。在我认识的炼器师里,你是最有天赋的。”
严无伤的表情有些微妙,沉默了一下,才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李月红微微俯身,低头看着严无伤的脸。
他那只掩藏在碎发下的义眼有点不受控制地咕噜噜转动着,另一只瞳色稍浅的完好眼睛则一瞬不瞬看着李月红,有警惕,有敌意,有探究,也有些不易察觉的闪躲。
李月红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缓开口:“你起初和百里忧一起研究那个灵根,是为了让更多人摆脱先天条件的限制,对吗?”
严无伤没有说话。
李月红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拨开他的头发,看着他几乎被毁容的半边脸,又垂眼看他的假手。
“这是亓官弈对你的报复,也是你自己对自己的报复——”
“啪”地一声,严无伤打开她的手,却被李月红抓住手腕。
她细细看着严无伤木头做的手掌,在上面看到了熟悉的纹路。
“严无伤,你知道吗,你离开那天,我梦到了咱们……不,是我,跟广陵游决裂时的事情。
“我那时觉得是我不懂你,你和广陵游或许更聊得来。但后来我想了想……”
她扯了下唇角,露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
“……其实你和广陵游还是不一样的。不止是广陵游,就算是同为炼器天才的澹台谈,你和他也是不同的。
“澹台谈的道心很坚定,也很简单,除了炼器以外的东西,他统统不感兴趣,包括他自己和旁人的生命。至于广陵游,则善于玩弄人的情感。他们不会愧疚,也从不后悔。”
严无伤讥讽一笑:“但如今我是遥天仙宗通缉的罪人,而他们还是你的好同僚。”
他轻轻抽回手,道:“所以你想用这个劝我?动之以情?”
李月红摇摇头,神情中难得有几分茫然:“……不,这只是我自己想对你说的话。或许我应该更早些说……”
她脸上的动摇只是转瞬即逝,再看向严无伤时,表情重新认真而坚定:“再考虑一下吧,我想你知道其中利害。”
严无伤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李月红又道:“至于报酬,财宝法器都好商量。除此之外,我还可以提前给你一样东西。”
似有所感,严无伤的瞳孔陡然一震。
下一刻,李月红已从袖中掏出一物——一个黑色的木盒,上面刻着些古老的符号,庄重而肃穆。
“——这是百岁秋的骸骨,虽然其中魔气已经被分离,但我想你应该还是会收下它。”
严无伤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盒子,然后伸出另一只完好的手,缓缓触碰盒子边缘。
只是碰了一下,那手就颤抖着收了回去。
他怔怔看了那盒子半晌,站了起来,两步走到李月红身后,背对着她。
“这笔交易,我同意了。”
严无伤沙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李月红没有回头,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但并未因此而感到轻松,反而有些胸闷。
她正要将百岁秋的骸骨放下,严无伤又道:“云台城以东七十里,苍山脚下,小凤蝶村。”
“?”
“我娘的墓就在那里,劳烦你代我……将他们葬在一处。”
“……嗯。”
李月红起身,将盒子收好,然后将一枚可以联络到自己的玉佩放在桌上。
她回头看了一眼严无伤——严无伤仍然背对着她,站在阴影里,本来瘦削的身子好像更加消沉了一些。
她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开门离去。
-
从严无伤住处离开后,李月红并未立刻去找亓官弈。
她隐匿身形,在城主府邸如入无人之境,跟在忙碌的侍从身后转了一圈又一圈,然后看他们将战报送回来,送到一处偏殿。
“真奇怪,”一个侍从说,“乌隐大人很少出门,战报也只是看过、从不批复,外边战况却好像还是有条不紊呢。”
“或许获得灰河那里的大人们眷顾,有些其他方法……”
“哎,大人今日好像又砸了不少东西,却不让人进去收拾。”
“上次有人擅自进入大人房间,不小心碰到了施易大人设置的机关,那下场……啧啧……”
两人小声议论着走远。
李月红没有继续跟着,掉转脚步去了亓官弈的住处。
外面那一道封印——根据严无伤所说,只是隔绝一些感应,没有其他用处,只要不踢坏,即便随意出入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亓官弈门口有两个看起来等级不低的魔族侍卫把守,李月红悄无声息一起放倒,然后站到亓官弈门前。
然后她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敲响了面前的房门。
一股堪称恐怖的魔气骤然爆发开来,木门几乎擦着李月红的脸猛地被冲开。
然后被一道屏障温柔地拦下,在封印处完全停止,没有破坏那脆弱的封印半分。
李月红没有回头检查,只一眼就看到了空荡荡的房间正中央坐着的身影。
一身黑袍的亓官弈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削瘦的面庞在阴影里显得更加苍白,血红色的瞳子死死盯着门口。
然后他站了起来,一步步朝着李月红走来。
他俊秀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无,终于显出身为上位者的肃杀来,如同一条缓慢蛇行的巨蟒。
在他迈步踩进门口漏进来红光的刹那,亓官弈脚步却一顿,接着表情立刻扭曲起来,浑身颤抖,仿佛突然经历了什么很大的痛苦。
李月红眉头微动,只见青年身体猛然一僵,朝着李月红的方向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