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炭火逐渐冷却,铜炉里最后一点灰烬跌落下来,寒气生香。
窗外晨光映雪。
黎昭昭睁开眼睛,意识蒙昧而模糊,她从被子里没轻没重地爬出去,不可避免绊到了身边的人。
肩膀被托起来,黎昭昭侧身看去,原来赵衍也醒了,伸手扶了她一把。
她清醒了些。
正打算爬起来跳下床,却被赵衍轻轻拉了拉,将她拉进了自己怀里,霎时他的气息又包裹住了她。
“昨天晚上吓到你了。”他沙哑着嗓子道。
黎昭昭头埋在他的颈窝处,脸颊微微发红。
“我先起来了。”她缩着脖子从他怀里钻出去,跳下了床。
一大清早,辰时刚到,黎昭昭便看见雪片似的书信和帖子送往赵衍手中,他甚至来不及系好外衣,走到桌前执起笔开始回信。
黎昭昭把最后一个包子塞进嘴里,悄没声儿地出了房间。
她偷偷去廷尉见了潘少昱一面,不过十七岁的少年,在得知自己即将问斩的判决后仍然一身桀骜,阴沉沉坐在牢中。
黎昭昭将安置他妻子和儿子的事情说了:“她们现在很好,我保证她们以后绝不会为生计发愁。”
潘少昱这才激动起来:“好!好!你的大恩大德我潘少昱来生一定当年做马报答!”
说完重重地给她磕了三个响头。
黎昭昭却摇了摇头,受之有愧:“可惜我救不了你,青茅寨这宗案子是太孙主审的。”
“我已心满意足了。”
潘少昱披头散发坐起来,眼中死灰一片。
黎昭昭转身要走,又回头蹲下来扶住栏杆道:“陛下已有旨意,会彻查当年解甲老兵廪禄发放一事,凡是漏发少发者,陛下将派特使前往补放。”
潘少昱看也不看她:“我父亲已死,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黎昭昭也说不出什么强行安慰他的话,只得道:“你父亲的钱会补放到你妻子手中,你放心。”
她说完往外走,快到出口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呜咽的哭声。
“可恨……可恨呐,我父亲一生保家卫国,赤胆忠心,没想到生的儿子却当了土匪,是我……玷污了祖宗……”
“父亲,我辱没了你的荣耀……”
哭声渐渐落在身后,黎昭昭头也不回地离去。
“陛下如今正在病中,他偏生叫咱们拨人出去补发劳什子老兵廪禄,摆明了要支走我的人!”刘副统领边走边道。
赵衍在他身侧:“叫郭昂前来见我,其他人暂且不动。”
刘副统领道:“郭昂一介书生,你叫他去,不是叫他白白送命!”
黎昭昭正在场院里试手新做的弩箭,百米外站着方四,他掂了掂手中的五枚铜钱:“世子妃,我抛了。”
黎昭昭端起弓箭。
方四扬手,先是一个一个的抛出两枚,最后三枚一齐抛出。
半空中五枚铜钱此起彼落,眼花缭乱。
黎昭昭接连按动弩箭上的机关,每一箭只相隔瞬息,破空之声呼啸而去,正好扎中铜钱眼,钉在对面的墙上。
一,二,三,四。
第五枚铜钱贴在第四枚铜钱背面,黎昭昭在等它落下来再放弩箭。
这时刘副统领与赵衍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黎昭昭分神看了一眼,慢了半拍,第五枚铜钱已经落地。
“……”
她放下弩箭。
“世子妃,中了四枚!”方四将对面的箭矢拔下来。
恰在此时,头顶传来鸟儿扇动翅膀的声音,黎昭昭耳朵动了动,下意识抬手将最后一支弩箭放了出去。
“咻——”
地上掉下来只信鸽,一边翅膀被扎穿,扑棱着。
黎昭昭暗恨自己反应太快,误伤无辜,跑过去捡起信鸽。
刘副统领与赵衍走到场地中间,一同停在黎昭昭面前。
黎昭昭这才发现她射伤的好像是赵衍平常用来联系的信鸽,有些抱歉地递给他:“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
赵衍接过信鸽,解下腿上所绑的字条,将信鸽交给了方四。
方四抱着信鸽匆匆离去。
刘副统领打量她手中的弩箭:“这东西新奇,瞧着有些厉害。”
黎昭昭便将弩箭递给他看,笑道:“我还有其他几架,刘伯伯你要看看吗?”
赵衍看完信鸽上的字条,转头问黎昭昭:“你去廷尉见了潘少昱?”
“……”
黎昭昭看了看他,目光躲闪:“什么都瞒不过你,我就是去跟他说了声他妻子和儿子的事情,没有别的了。”
“我不是怪你。”赵衍将地上那枚铜钱捡起来,放进她手心里。
黎昭昭问道:“我刚刚听见你们说给老兵补发廪禄的事情,不是只要按照朝廷的规章制度,让各级官员自行补发就行了吗?为什么还要派郭昂亲自去。”
郭昂是赵衍身边的老臣,很少见他离开。
“郭昂去未必有用,”刘副统领在一旁眉头紧皱,“此事老夫亲自督办一趟,恐怕还有些效果。”
黎昭昭更惊讶:“你走了阿蒙怎么办,现在不是非常时期吗?”
皇帝病重,七王的人虎视眈眈,刘副统领一走岂不是要少一支主力军,万一发生叛乱胜算得减两成。
“这就是赵恭那小子诡计多端的地方。”刘副统领冷哼。
黎昭昭仍是不解:“只是发一笔银子而已,怎么就要用上刘伯伯你了?”
刘副统领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
“因为各地豪绅士族。”
赵衍轻声解释给她听:“朝廷从无苛税,冀州税收不到一成,各项银子也并非拿不出来,只因各级地方豪绅从中加征,层层盘剥,导致民生不堪所累,是以官中无钱,百姓无米。”
“那就赶快把那些人都抓起来啊!”黎昭昭理所当然道。
赵衍应了声:“这正是问题所在。”
“丫头,冀州光一座城池便有二十万人,”刘副统领冷笑,“都这么抓下去,老夫也得有命活到那个时候才行。”
黎昭昭明白了些:“您的意思是,那些贪官会勾结豪绅不肯把这笔银子发下去,但是如果有您在的话,他们怕您,就会乖乖把钱发下去了是吗?”
“嗯,是这样,你是个明白丫头。”
刘副统领又叹气:“故而我说派郭昂前去没多少作用,他一介书生,对面讲两句道理便把他糊弄过去了,倘若这样,这桩差使等于白办,反倒便宜了那群蠹虫!”
赵衍始终在一旁沉思。
“让我去吧。”
娇俏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