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没有声音。
耳膜被柔软的冲击力包裹住,每向前游动一寸,细小的水流便犹如沙尘抖落般扑过来,钻进她微弱的呼吸里。
猛呛了几口水,黎昭昭才将镇心符按到下一处凹槽上。
“轰——”
水流再次冲刷而下,不一会儿降到能让她伸出头来呼吸,黎昭昭拉了姬雪一把,两个人破出水面,水位沉到肩膀以下。
“抓紧。”黎昭昭打了个哆嗦,提醒姬雪。
抓住把手后,姬雪吐出好几口水,在水底她呛到水险些被淹死,好在她求生的意志力顽强,一直抓住黎昭昭不放,否则早被水流冲走了。
“这个地方不对,”黎昭昭看四周,“他们在暗渠内一般乘坐小舟或者竹筏顺水流而下,而这里全是密闭的通道,应该是暂时用来改变水流方向的储水管道。”
“我们继续待在这里只会被淹死。”黎昭昭沉重地喘了口气。
“怎么出去!”
姬雪看着她:”你手上不是有那个玉符吗?“
“镇心符主要用在上面,”黎昭昭摇头,“我不清楚水流改变方向究竟间隔多久一次,这里的栈道在不断变换,有可能我们一直在管道内打转。”
甬道内的水彻底退了下去,露出湿漉漉的地面。
姬雪脸朝下双手撑住地面,浑身上下都在滴水,头发贴在脸上,发上的簪饰早被冲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手中那枚凤簪。
黎昭昭爬起来继续去找下一个机关的凹槽。
必须得赶在下一次水流冲过来之前找到,否则再来几次她们俩一定会被淹死。
“殿下告诉我说,这里很安全。”姬雪忽然喃喃开口。
黎昭昭没时间回应她,边听边往前走。
“原来这里是地下。”
姬雪又道。
黎昭昭回头看了看她,终是什么都没说。
“刚刚你把簪子拿出来的时候,我就应该死心的,”姬雪摩挲着那枚凤簪道,“我以为我为他做了这么多,在他心目中到底不一样,没想到……”
“他竟然将这枚凤簪给了你。”
“你知道吗?”她的手滑落下来,目光空洞,“这枚凤簪是陛下送给先皇后的定情之物,先皇后进宫之前曾嫁过一次人,在嫁给陛下后不过几月便有了身孕,因此太子一直被陛下疑心血脉,但为了先皇后,陛下还是将他立为储君,与先皇后一切恩爱如常。”
“陛下对太子的疑心越来越重是在先皇后去世后,太子殿下性情温良仁和,半点不似先皇,因此先皇认定太子并非皇室血脉,这才有了八年前的春阳街之乱。”
“当时太孙殿下险些不能幸免,是因为他拿出了先皇后留下的这枚凤簪,才保住了他的一条性命,然而他在宫中的日子还是不好过,只能勉强吃饱穿暖而已,直到他的样貌渐渐长开,越来越肖似陛下,这才引来陛下的关注,洗去了太子和他身上关于血脉的污点。”
“……”
黎昭昭安安静静听完,将镇心符用力按进凹槽里。
姬雪看向她,似乎想看她的反应。
“我们在下一次水流灌进来之前往这个方向走,”黎昭昭闷闷的声音传过来,“说不定能出去,你跟上我。”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姬雪呆愣着坐了一会儿,吃力地爬起来,跟在黎昭昭身后。
“砰!”
楚行风又一次被十三用剑压在地上,他半跪下,双目充血,眼珠鼓起,剑刃距离他额间只有一厘。
“刘副统领!弓箭手已准备好,是否叫他们放箭?”一个侍卫问。
刘副统领并未明确表态,神色凝重:“他孤身一人闯入我军,对战如此之数,再用弓箭暗算,未免令人不齿。”
侍卫默默退在一旁。
“再看看,”刘副统领也不慌张,“让我看看楚家这个小子还有多少能耐,既然他想报仇,便让他自己去。”
话音未落,楚行风突然一下劈开十三压在头顶的剑,同时抽回手狠狠往他肩膀上拉了一道口子,面孔狰狞:“是你杀了明素,我要你血债血偿!”
他身上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不断往外涌血,又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
十三一时招架不住他突如其来的爆发力,被他刺伤了几剑,回击了同样的伤口以后,楚行风不要命似的将自己脖颈和心口位的置暴露出来,只为一剑割断他的咽喉,与他同归于尽。
却见十三毫无畏惧,直接用手臂去挡这一招,在楚行风的剑卡在他的骨头里后,另一只手一拳砸在他的太阳穴上,将人砸了出去。
力道之大,楚行风落在地上重重扑起一阵烟尘。
他嘴里溢出一大口血,不甘地看着十三。
刘副统领暗声叹了口气。
正在犹豫是否该上前助楚行风一臂之力,台阶上有人轻呼:“世子。”
阵列里整整齐齐分开一条路,沾满血气的风长长吹入,赵衍步伐沉稳地走下台阶,衣摆自两侧卷起,又从袖袍末梢轻轻落下。
夜空中寒光闪过,他稍一提手,手中剑已劈了两招出去。
只听见铮鸣的金戈撞击之声,十三正要扎向楚行风的剑被打开,避着剑气倒退一丈之远。
“世子怎么出来了?”
刘副统领身边的侍卫讶然。
刘副统领沉默不语。
赵衍仍保持着提剑的姿势,长袖当风鼓起:“冀州刺杀的人,可是你?“
他的声音非常冷静,夜风徐徐吹过,在如此混乱杀戮的夜晚莫名显出几分安定人心的力量。
“是我。”
十三拔出臂上长剑,随手丢下。
赵衍扫了他一眼,下一刻,出手便是杀招。
十三同样毫无保留,愈战愈勇,剑上嗜血之意森然。
二人所过之处火星四溅,砖石开裂,连石雕栏杆都被劈出几寸深的豁口。
“殿下,找到舒华公主了。”一个小太监跪在赵宣誩不远处,小声回禀。
赵宣誩紧盯着下面赵衍与十三的搏斗,只吩咐了一句:“带人将她安置好。”
重重台阶之下,十三的耳朵动了动,迅速朝赵衍挥出一剑打开了他。
虽然以最快的速度避开,但赵衍胸口的衣袍还是被剑气划破了一道裂口,他半跪在地上,眼眸深处涌动出些许变化。
赵宣誩远远看到赵衍退后跪倒在地,下意识唤道:“快去保护皇叔!”
最前排的士兵冲了下去。
然而还未等他们冲到半路,十三突然极速倒退脚步,转身离去。
风猎猎吹开衣襟上的破口,赵衍冷冷望着十三的背影,一把扯下外袍丢开,飞身紧跟上去。
后头哗啦啦一队人跟着,却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赵衍速度极快,与十三相隔不过半尺。
他先是往十三背后虚劈了一掌,在十三侧身躲避的间隙另一只手握起拳头朝他耳后砸过去。
十三脑后挨了一拳,身形慢下来,赵衍又是一剑刺向他的胸口。
正要提剑去挡,他这一剑又是虚的,另一只手又握起一拳砸在十三的太阳穴上。
他的速度突然变快许多,再加上十三久战不退,身上伤痕累累,此刻便落了下风。
眼睛花了花,十三只能凭借直觉去躲赵衍的招数,赵衍却十分简单粗暴,只用同一个招式反复捶打他的太阳穴。
头颅上滴下湿答答的血,沾在赵衍的手背上。
十三反手扎了十几剑都被他轻松躲过。
赵衍最后一拳收手,十三已仰面栽倒在地,剑刃随即向下刺去,直逼他的心脏。
十三将剑横在胸前,恰好抵住赵衍的剑,然而不过一瞬,赵衍的剑尖竟直接破开了剑身,十三的剑崩成两截,剑尖扎进了他的心口。
但也因有那一剑的抵挡,赵衍的杀招没能将十三刺穿,十三抬手一掌拍向赵衍,拖着伤口飞速离去。
赵衍被那一掌击中心口,连连后退,长剑支撑在地划出一道刺眼的火花,他稳稳地定住停下,看着十三离去的方向。
跟在他身后的士兵匆匆赶到。
“七王带人从宣武门杀过来了!世子!”
……
黎昭昭与姬雪在湿淋淋的木板上不知走了多久,栈道仿佛无穷无尽。
姬雪面容苍白。
她们反复被水流冲击了上十次,力气正在一点点被耗尽。
“喂,你别睡。”黎昭昭拍了拍姬雪的脸,因为长时间泡在水里,她的手在不停发抖。
“还没到吗?”姬雪靠在木板壁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
“快了。”黎昭昭说。
听着她有气无力的声音,姬雪爬了一下,没爬起来,干脆坐在地上:“黎昭昭,你说我们就此留在这里,会不会更好?”
“……”
黎昭昭想说不好,但没有力气开口。
姬雪喊她:“你若活着从这里出去,待到太孙登基称帝,他和赵衍之间必定要争出个你死我活,不用等太久,这一天很快便会到来。”
“他为了给你留出皇后的位置,不惜将我骗来这里要我死……又怎么可能放过军权在握的赵衍。”
“当然,你也可以在这里先把我杀了,否则,我活着出去以后也断断不会放过你!”
“最好的结局便是我们一起死在这里,什么都干净了。”
“……”
脚步越来越沉。
黎昭昭懒得看她:“你就不能留点力气接着往前走吗?”
姬雪双手攀着墙壁,还未起身,前方又是一阵轰鸣,水柱冲了下来。
……
“殿下,七王的人从宣武门进来了,世子已带兵前去捉拿反贼!”
小太监说完,赵宣誩摆手让他下去:“叫他们带路,我要亲自去。”
他戴上头盔,披上战甲,大步跨出了门槛。
整齐的队伍在他身前为他开路。
“打开宫门,七王要为陛下守灵!”
“不肖孙赵宣誩!罔顾父子人伦!违背孝道!天理不容!”
地上尸堆横陈,骑马的大汉从左走到右,高声大骂,面前数十人合抱一根撞木用力地撞击着宫门。
军队最后方一人身披斗篷骑在马上,被人密不透风地保护起来,一人从保护圈外小心地穿进去,来到他身前:“王爷,十三不见了。”
赵恭面上丝毫不为所动:“无妨。”
说罢看着前方,队伍继续撞击宫门,喊话的人也继续高声大骂。
“打开宫门,七王要为陛下守灵!”
“不肖孙赵宣誩!罔顾父子人伦!违背孝道!天理不容!”
“轰”的一声,宫门缓慢倒下。
最前排的人正准备冲进去,却被一阵铺天盖的箭雨逼了回来。
有几个人被扎中,当即死在地上。
\"反贼胆敢上前一步,格杀勿论!“
里头传来一声震喝,回声响彻宫墙。
赵恭的军队一时畏葸不前。
旗子在风中呼呼摆动,前方不知什么缘由不动了。
黑压压的队伍里,一枚灵巧的人头在中间来去穿梭,潘少昱先是望了望倒塌的宫门,又望了望那边的赵恭,心中既紧张又兴奋。
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耳边响起那个南阳王世子的声音:“你与他们一同蛰伏其中,伺机传递消息即可,若事后有功,功过相抵可免除你的死罪。”
可若是现在,他随赵恭的军队一起踏平皇城,夺了皇位,岂不是更合算!
潘少昱在心中反复思量着。
正在这时,后方忽然传来刀剑拼杀的声音。
不知从哪里冒出一队人马围住了赵恭的人。
前面的宫门进去不得,后面的路上又有追兵埋伏,赵恭的人顿时慌了阵脚。
人群越来越乱,潘少昱见保护赵恭的包围圈在往另一头退,犹豫着是否提刀跟上去。
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一声号令。
“王爷有令!打头阵者,赏良田千顷,封万户侯!”
这一声犹如醍醐灌顶,泼醒了潘少昱。
他提刀跟上了赵恭,外圈还有许多人围着他,潘少昱趁乱混了进去,挥手喊道:“王爷!我知晓一条可以撤退的小路!王爷!”
一个侍卫于是将他带到赵恭身前。
潘少昱大概描述了方向,领着他们往前走,干巴巴绕了几圈后,周围越发乱了起来,赵恭的人也越死越少,他这才察觉不对劲,命人去抓潘少昱。
“岂有此理!本王被诈了!”
他正要转身回头,一道人影不知怎么绕到他的身后,举起了手中的大刀。
只见寒光一闪,鲜血溅到墙上。
离得最近的一个侍卫喊了一声:“王爷!”
便见潘少昱下刀愈狠,硬生生扯着赵恭的头发将整个头颅全割了下来,然后爬上尸堆提起来喊道:“叛贼首级在此!”
“叛贼已死!统统把刀放下!”
月光下,潘少昱站在最高处。
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又有几队精兵包围过来,领头的侍卫看到潘少昱手中的头颅,骑马横冲而去:“七王已死!”
“主动投诚者不杀!”
“负隅顽抗者立即斩首!”
响亮的回声回荡在皇城内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