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景二十三年,天下又出奇宝。
此宝名曰碧落佛青石,相传乃十年前南阳王亲自从海上仙山求来的灵药,一直作为陪葬品放在已故王妃墓中,后又三年,南阳王病入膏肓,直至去世也未曾打开棺木取出灵药,就此薨逝。
数十年过去,关于碧落佛青石起死回生的传言甚嚣尘上,明里暗里引得各大势力争抢不休。这些势力上到朝廷命官,下至江湖门派,无一不眼馋这枚灵药。
青州,秦楼楚馆,明灯照美人。
几个丫头簇拥着中间一个红衣女子走进楼中,一路步上台阶。
脂粉香扑面而来,欢声笑语妩媚娇软。
赵雁归微微起了身鸡皮疙瘩,听见宽阔的偏厅内两个女人在说话。
“今日邀见你的那名富商我怎么从没见过,是京城来的人?”
“谁知道呢,出手倒是蛮阔绰,不过呀……还不是比不上姐姐你认识的那些官老爷。”
“那个富商瞧着年轻,相貌又英俊,你要是不喜欢,我同你换换可好?”
“姐姐说笑了。”
二人各自对着镜子梳妆,赵雁归身后跟着几个丫头,一步迈进偏厅,正在梳妆的两个女人不约而同看向她,动作一齐顿住。
一个小厮上前,对其中一个梳妆的女人道:“姑娘,早上您见的那位从京城来的潘公子,娘说晚上不必你去了,她另有别的事吩咐你。”
女人打量赵雁归:“娘要换她去,是不是?”
小厮堆笑道:“娘没说,这位雁姑娘今日刚来咱们这里。”
女人瞪着赵雁归冷哼一声,把梳子摔在妆台上起身离去。
赵雁归在丫头的带领下坐在了她的位置上,偏厅剩下的那个女人走过来,跪坐在赵雁归身边:“妹妹今日新来的,不知是哪里人氏?叫什么名字?”
“我叫雁归,其他的我记不清了,我就记得我叫雁归。”
赵雁归一副老实单纯的模样,手在梳妆台东挑挑,西摸摸。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定是她们见你什么也记不得了,才将你拐骗了来,”女人叹道,“我瞧着你像大户人家的女儿,雁归,你名雁归,大雁乃忠贞之鸟,归有归来之意,为你取这个名字的人,一定思念极了另一个人,想必你的父母是一对恩爱夫妻,怎料你沦落至此。”
赵雁归听到她解释自己的名字,淡淡一笑,很快便收敛表情:“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女人又叹了口气,拿起梳子:“来,我给你梳头吧,去迟了你的日子可不好过。”
“……”
赵雁归双手托腮,随便她们怎么打扮。
不一会儿她就被送到了一个房间里,窗户正对着河渠,月色下波光粼粼。
等了许久不见人来,她快要睡着了,隔壁突然传来人声。
“……正是青州这种乡野地方的姑娘才和京城不一样,美得别有韵味,你进去见过就知道了。”
“别走啊。”
是个男人的笑声,听着就很浪荡。
赵雁归困得闭上眼。
“闻璟,你先留步,”浪荡的男人好像在劝说另一个,“我知道你此次前来是为了寻找碧落佛青石,那几个打听到下落的玄门人恰好在此处,何不探探再走。”
隐约听到“碧落佛青石”几个字,赵雁归顿时打起精神。
门上出现两片人影,压低的声音再次传来:“我好不容易扮作富商取得了他们的信任,这才从他们口中得知,那碧落佛青石乃南阳王妃的陪葬,几月前已被江湖玄门中人盗走,消息是否属实现在还未可知。”
“青州离南阳不算远,要么,你现在直接去南阳,我听闻南阳王还有个女儿,反正依你的身份去求求这位郡主,没准儿她会给你,但恐怕不容易。”
“要么,你就在这里再等上一等,待我去玄门探听清楚,碧落佛青石是否在他们手中,另做打算不迟。”
“……”
说到这里声音便没了,其中一片人影离去。
雕花门扇被推开。
赵雁归抬起头,穿一身暗红色长袍的少年在屋内扫了一圈,才看到坐在床边的她。
对上少女鹿一般清澈的眼眸时,赵闻璟原本凝重的面色突然一顿,渐渐松开来,关上门朝她走过去。
赵雁归看他,嘟囔:“长得倒是眉清目秀,没想到一样卑鄙龌龊。”
赵闻璟只听到几个字,但感觉不是什么好话:“你说什么?大声点。”
赵雁归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别过脸。
“乡野女人。”
赵闻璟转而走到一旁的桌前坐下。
从来没被人骂过赵雁归一时有些恼火:“臭男人你说什么啊,小心本郡……小心我拔了你的舌头!不知所谓!”
“明明是你先出言不逊。”赵闻璟冷冷地坐着。
“我说错了吗?”赵雁归鄙视地看着他,“像你这种来逛青楼的男人就是龌龊又下贱!还整天自称风流,简直令人作呕!”
赵闻璟愕然:“我第一次来这里!且非我本意……”
说到一半他意识到不对:“你这个青楼女子竟敢对着客人大呼小叫!你们这里谁教你的规矩!”
“这里的规矩就这样!”赵雁归起身,双臂环抱,“你爱来不来,不爱来走便是!”
眼前的少女容貌明媚,身姿飒爽,气质更如朝阳般灿烂夺目,虽然凶了些,但莫名叫人对她生不起气来。
赵闻璟看了她好一会儿,淡淡地笑:“原来青楼女子都似你这般模样么?难怪那些人整日沉迷秦楼楚馆。”
被人凶了还笑,赵雁归皱眉:“又关女人什么事情,明明是你们这些男人自己下贱!”
“我好歹是你的客人,你不对我小意温柔,总该对我放尊重些,怎么半点待客之道都没有。”赵闻璟走近她,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过你的性子我很喜欢,倒是不枉此行。”
“登徒子!”
赵雁归当即一掌打开他。
赵闻璟险些没躲过:“我说你怎么这么凶悍,原来会些功夫傍身。”
“一些?”赵雁归被他的用词惹恼了,挥拳打过去,“你这个龌龊的男人,想尝尝满地找牙的滋味是不是!”
赵闻璟丝毫不弱于她,接了她几招后,隐隐有些占了上风,不一会儿就将赵雁归按在了床上。
“你别碰我!等承影哥哥来了看我不让他打死你!”
赵雁归扭着身子挣扎,躲避赵闻璟落下来的吻。
赵闻璟正要解开她的衣裳,外头有人猛烈敲门:“公子!潘少爷和玄门的人打起来了!还来了好些高手!此地不宜久留,快随我回去吧!”
赵闻璟起身仔细听,果然听见楼下刀剑碰撞之声。
“你在这里等我。”
他亲了一下赵雁归的脸颊,起身往外走。
赵雁归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冲过去推了推门,发现门被锁了,她狠狠地踹了门扇一脚。
“本郡主一定杀了你!”
赵雁归气得抓狂。
她在原地急急地走了几圈,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个人影落在窗边,飞身跃入屋内。
“承影哥哥!”
赵雁归惊喜地扑上去。
被唤做承影的男人退后几步避开她,低眉看赵雁归,手中一柄长剑还在淅沥沥滴着血。
赵雁归扑了个空,凑近了看才发现他身上也溅着不少血。
她便站在原地不动了,乖乖地叫了声:“大师兄。”
一袭玄黑色夜行衣的男人从容收剑,上下扫了一遍,见赵雁归没有伤到哪里,脱下带了血渍的外衣,对她伸出手:“抓紧我。”
赵雁归露出灿烂的笑容,走过去搂紧方承影的腰:“我们走吧大师兄。”
方承影随即背起她飞身跳下秦楼,几步消失在夜色之中。
身后迷离的灯火远去,赵雁归与方承影并肩走在山间小路上,手里拿着方承影给她买的糖葫芦:“大师兄,我弄清楚了,就是玄门那个幺三娘盗走了我父王的碧落佛青石,我装作路人找她打听消息,她竟然还把我迷晕卖到青楼里去了,幸好我机灵给你留了路识,她才没有得逞。”
“我会杀了她。”
方承影冷声道。
“他们人可多了,青州城也有好多人想抢碧落佛青石,”赵雁归靠近方承影,肩膀几乎挨着他的手臂,“大师兄你要小心。”
方承影提着剑往前走,脚步放慢了些:“你自己可以跑出来,留在那样的地方做什么。”
赵雁归偷偷看他一眼:“我这不是想多打听些消息嘛,况且……我知道承影哥哥你一定会找到我,来救我的。”
方承影没有说话。
赵雁归继续道:“前些日子京城传来消息,陛下召我回京要给我挑选夫婿,你是不是因为这个生气了啊?”
“你是郡主,这是在所难免的事。”方承影道。
赵雁归低头:“你果然生气了。”
方承影沉默,只往前走。
“我父王在世时陛下便一直忌惮他,”赵雁归道,“现在他去世多年,陛下忽然又想起我来了,这件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我怀疑陛下召我回京城挑选夫婿只是个幌子。”
\"你明日就要启程,早点休息。”
方承影拐了个弯加快脚步。
“承影哥哥!”赵雁归叫住他,“我娘亲给你的那块寄名锁你还没找回来呢!虽说她给了你了,但和我这个还是一对儿,你要是找不回来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方承影脚步一顿,在原地停了会儿,飞身离去。
七日后,京城秋意渐浓。
下朝后赵闻璟与潘琅一齐往皇城外走去,二人探讨完朝务,赵闻璟忽然问了句:“那个女人你替我找到了没有?”
“什么女人?”潘琅闲闲地笑问。
赵闻璟眼珠直愣愣地盯着他。
“啧。”潘琅想起来似的,“瞧我这记性,不就是青州那个青楼女子么,可惜我只知道她叫雁归,人还没找到。”
“当真一点消息也没有?”
“没有。”
潘琅正色道:“那个时候没顾得上她,估计是哪个身手高强的贼人见她长得漂亮将人掳走了,要找怕得费些功夫。”
赵闻璟的脸色忽然不好,半晌没有说话。
潘琅看他:“怎么了?不过是个青楼女子,丢了就丢了,你不是最看不上这些人么?”
“不论如何,将她带回来给我,”赵闻璟沉声,“那些掳走她的人统统杀了。”
“行,知道了。”
潘琅应道,又提起一件事:“我听说那个南阳郡主今日便会抵达京城,你可要先去见见她,好再问问碧落佛青石的下落,说不定你母妃的旧疾就有了希望。”
赵闻璟避而不答。
“大殿下。”
这时一个小太监走到赵闻璟跟前:“娘娘今日得空,已在宫里等着您了。”
赵闻璟随着那小太监离去。
他走后,潘琅身边的侍卫道:“大人,您与大殿下这般亲密,是否会引得容妃娘娘不快?”
潘琅望着赵闻璟的背影:“姨母向来心疼我心疼父亲,不会说什么,再者,闻璟的母妃不被陛下所喜,对姨母构不成威胁,无妨。”
“在一众皇子中,唯有闻璟与我互为知己,他几次三番寻药为他的母妃治疗旧疾,也是孝心一片,我怎会不帮他。”
潘琅边说边往前走。
侍卫又问:“既是要找碧落佛青石,那位南阳郡主正好来了京城,大殿下方才为何不理睬你的话?”
“此事说来话长,我略猜到一二,”潘琅道,“闻璟的母妃自从嫁给陛下之初便与陛下不合,听闻陛下真正中意的是已故南阳王的王妃,只是不好乱了纲常夺皇叔之妻。后来七王兵变,南阳王的王妃死于佛木塔下,闻璟的母妃恰好也在底下,却逃了出来,陛下因此深恨闻璟的母妃,认为是她害死了南阳王妃。”
“若不是那时她肚子里怀着闻璟,陛下恐怕早已将她杀了,可后来即便她生下闻璟,陛下还是下令将她幽禁于冷宫之中,从不许闻璟与她见面。”
潘琅缓缓吐气:“闻璟不易,他的母妃也不易啊,也是那一次在佛木塔底下,他的母妃染上了肺病,一日重似一日。他心中也许是恨那位死去的南阳王妃,所以才厌恶听到一切与她有关的人或事。”
“可这位郡主出生时,南阳王妃不是早就亡故了?”侍卫道,“郡主并非那位王妃所生,大殿下何故钻这种牛角尖。”
潘琅点头:“这是自然,看来我得好好劝说闻璟,拿到碧落佛青石要紧。”
他正思索着,刚一出宫门小厮匆匆上前禀报:“公子,二小姐在春阳街同刚进城的南阳郡主打起来了!”
潘琅眉头一皱:“带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