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成爱国坐在煤油灯旁,就着炒花生抿了一口酒。
“嘶——”
他喟叹一声,长出一口气,只觉得满身疲惫都在这一口小酒里消散了。
对面的成家二叔,也就是成大江的父亲皱着眉,没好气的道:“还喝,那人的活计你有数了吗?”
“别急啊。”
成爱国扔了一粒花生米进嘴里,叹了口气:“这两天咱们慢慢商量。”
他是真没啥主意,村里总共就那么些活,就说种地吧,人虽然不多,但地也少,他们村上也少有懒汉,壮年都想挣个满工分,好多分点粮食,哪里还有多的分给别人当劳动改造,农忙时倒是能分点活过去,但一年农忙就那几天,平时怎么办?
地里没活,打猪草和拾粪的活是村里老人和孩子的,基本一天就有六个工分,活又轻松不累,他们绝对不可能让给旁人去干,至于伺候牲口,别说也有李老汉伺候了,就是没有,他也不敢叫一个城里孩子去伺候村里的猪和牛,要是养出什么毛病,他可得心疼死。
除了这些,就剩队上干部手里的活了,那更不合适了。
成二叔沿着酒杯边吸溜了一口,斯哈一声,砸了咂嘴:“搁县里倒是能叫他去扫大街掏茅厕,可咱们村里也没这些活呀。”
村里都是土路,卫生方面就别说了,没打扫的必要,更没有公厕之类的,家家户户的马桶都倒进沤肥坑里,这也是有工分的,轮不到别人插手。
成爱国琢磨半天,忽然一拍大腿:“有法子了!”
成二叔惊得一激灵,手里的酒差点洒了:“搞幌子事,一惊一乍的。”
“过两个月不说有几个知青分来吗?”成爱国脸膛通红,兴奋的道:“正好搁知青院那头开点荒地,再给房子修修,这不就有活了。”
“正好那边地开完,房子修好,咱们地里的麦子也该收了,忙上这一阵子,后头的事到时候再说。”
成二叔点了点头:“批斗反省的事……”
“搁十天半个月做做样子。”成爱国摆了摆手:“哪个有空天天搞这一套,县里头来人的时候糊弄一下就成。”
他们村里风气好,可不能被县里头那帮子乌烟瘴气的带坏了。
“你想明白就好。”成二叔放了心:“回头我跟村里头人讲讲,都离那边远点。”
他们不欺负人,但也要明哲保身,当对方不存在才是最好的法子。
兄弟俩商量完一件难事,又就着小酒讲起了东家长西家短,堂屋里的董桂花替小儿子打着扇子,听到自家男人不再为难,也松了一口气,轻轻挥手赶走了几只蚊子。
月色下,有人闲聊,有人沉睡,有人仍旧忙碌不休。
……
天色未亮,荼九便就醒了过来。
他面无表情的爬起来,忍着充斥全身的酸痛感,先给伤口擦上了药膏。
等他穿好衣服打开木门,就看见了摆在门口的一堆东西,两个模样规整的木碗,几双筷子,还有一个比较粗糙的木桶,很显然是昨晚有人连夜做好放在了门口的。
荼九几乎都快习惯了。
他看了一眼土灶旁边,昨天他用光的干柴已经补充完毕,规规整整的堆在土灶一侧,柴刀上原本还有些许锈迹,此刻也被磨得光亮,一看就知道无比锋利。
“呼——”
长出一口气,他不再把心思放在无法理解的行为上,嚼了几根昨天从旁边挖回来的白茅根,一晚上的时间,一小堆白茅根已经晾的半干,完全可以代替牙膏和牙刷使用。
打理好个人卫生,他升了火,抓了一把杂粮面扔进陶罐,又把昨天摘回来的野菜扔进去,等煮开差不多就能吃了,虽然味道肯定不会好,但至少能填饱肚子。
托那家伙的福,基本的生活用品他已经不缺了,接下来得趁着有空去山上找点有用的东西。
草草咽下拉嗓子的杂粮糊,荼九拎起柴刀和水桶便往山里走去。
等装满一桶水回来之后,他又回头去砍了一堆树藤,花了半天时间编了一个漏洞百出的背篓,虽然模样丑了点,但能用,至少比他用两个口袋装东西要强。
忙好之后,他喝了两碗杂粮糊,就坐在门前看着手里一串浅黄色的小花怔怔发呆。
这是藜芦的花,看起来丝毫不起眼,但这种植物是一种赫赫有名的草药,根及根茎能够入药,能催吐、祛痰、杀虫,主治中风痰壅、癫痫、喉痹等;外用治疥癣、恶疮、亦可杀虫蛆。
另外,含有剧毒。
这东西在山上并不少见,尤其是这个村子似乎并没有认识草药的大夫,光后面的这个小山包上就有长了不少有用的草药,用特定的几样配置出一份毒药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他并不能算一个医生,但杀人也不需要多高的技术,只靠他从小背熟的《汤头歌》、《伤寒论》、《神农本草经》等基础书籍就绰绰有余。
说来可笑,王建将他们一家打为走资派,就是因为母亲的爷爷曾经是赫赫有名的医药商,外公外婆早年也曾行医贩药,攒下不少家底,被那群人从家里翻出的医书更佐证了这一点。
但正是这害了他和父亲的医书,偏巧又成了他报仇的最大倚仗。
荼九不由扯了扯唇角,轻轻抚摸着柔嫩的花瓣,目光柔和,虽然父母如果泉下有知,一定会反对他报仇,但谁叫他们那么不负责任,丢下他去了地府团圆?
他从小可就有脾气的很,当然不会乖乖听话,有本事他们回来拿戒尺打他手心,那说不定他还会安分点。
似乎是想到幼时被母亲教训的场景,他不由低笑一声,身子后仰,靠在了门框上,半眯着眼打量远处的青山。
现在,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那个神出鬼没的家伙,得确定对方懂不懂草药,知不知道自己摘回来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