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妍做了一个梦,梦中看见父亲骑在那匹追风之上,俯身笑着对她伸出手来,就像小时候一样,道:“洛洛,上来,爹爹带你去兜一圈!”
母亲在一旁笑着摇头,也不阻拦。她转头想牵住母亲的手,可是她怎么也握不住。她着急地扑身上前,可是母亲的身体竟然是虚的,而且越来越淡。
她着急地大喊:“娘亲!娘亲!”一下子就惊醒过来。青莲急忙起身,替她擦拭脸上的泪水汗水。
“几时了?”玥妍问。
“已经丑时了。”玥妍看着窗外蒙蒙亮的天色,知道自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回想刚才的梦境,心里慌的不行。
“三哥还没回来吗?”
“三少爷还没回府。”
玥妍点头,看样子是出事了。她强打起精神,吩咐青莲道:“你再眯一会儿吧,晚点我叫你。”
青莲道:“我陪着小姐。”
玥妍想着,左右也睡不着,不如出去看看情况。随即换了一身暗青色男装,青丝总冠,用一支白玉簪固定好。双眉用黛粉略略加深,更显得眉峰隐隐,目光灼灼,平添了几分英气。
朱樱听见动静已经醒来,见她如此装扮,便知她要出门,二话不说,奔回自己的房间也换了男装出来。
玥妍对青莲道:“你留在这里,若是我三哥哥回来,便用阿隼告知我。若是蒋先生一会过来,你跟他说关闭在京的所有店铺,各店伙计多发三个月薪水,先回家暂避。”
阿隼是一只白色的海东青,幼时便经人驯化,可以千里传书。因为从它几个月就开始驯养,阿隼跟她熟稔得很,也只认她。
她想了想,又道:“西府来人的话,就让他们回去,不愿意走的就让他们在前厅等吧。”
青莲点头应下。
玥妍暗自调了调内息,一切如常,便不多话,带着朱樱出门。
天色尚暗,小雨时下时停。此时街道上仍然静悄悄的。二人沿着街边铺子前得阴廊下一路狂奔,不时躲避巡查的士兵。宵禁还没到解禁的时候,大街上没有什么人。
两人大概走了半个时辰,已经隐约看见皇城屋檐上的琉璃瓦,在隐约的灯火之下,折射着点点光芒。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南面的天空恢复了宁静。
再往前走,玥妍看见武阳门外的人群大多已经散去,现在只留下些家丁小厮还等待消息。
兵马司与禁军的人仍然乌泱泱的驻扎在门口处。四方宫门看样子也都有人严防死守,不让人进出。
玥妍对朱樱道:“走正门是进不去了。”
她想着要不要走北门,皇宫北面西北角有一个小门,平时仅供抬死后无人安葬的宫人们的尸首。宫外十里外是一处乱葬岗,居于岷山脚下。白日里阴风阵阵,鲜少有人敢去那里。
玥妍小时候曾经听许鹤洲吓唬她,提起过这么一个地方,不过没有去过。此时她想,也许那里防备少些,或可一探。
只是绕着宫墙走,距离有点遥远。两个人又不能骑马,仅凭着跑也要小半天时间。
玥妍有点迟疑,左右看看。忽然衣袖一动,一只蜡丸被塞入手中。她诧异地回头,看见一张并不出众的脸,很年轻。来人低声道:“花楼西二部执事江岚见过小主。还请小主随我来。”
能够悄然无声地靠近她,此人功夫也算了得。玥妍看过他手里暗暗显露的玉牌,点点头尾随而去。
几人来到一处僻静的街角,朱樱与另外几人在不远处警戒。江岚道:“小主,今日的火甚是蹊跷,看位置是未央宫。现在火势已经减小,估计已经控制住了。不过宫里的消息仍然传不出来,咱们在里面的暗线都联系不上。”
“有我父亲跟娘亲的消息吗?”
“不曾,听上午出宫的太监说,今日皇上在未央宫召见白将军。后来宫门封了,也没见将军出来。”
“夫人的马车一直停在朱雀门偏西侧,属下看过几次,都不见夫人,也不见跟随的丫鬟,只有车夫小厮。”
玥妍的心沉到了谷底,娘亲会到哪里?一定还在宫内。薛娘娘身边的太监她都认识,不知道会是谁来接娘亲入宫?如果另有其人呢?
不能不能,娘亲也是认识的呀,否则她不会跟着走的。她一边安慰自己,一边起身往回走,还是得问问车夫。
她又对江岚道:“你先去忙吧,小心行迹。有什么事情随时来报我。你这个蜡丸是怎么回事?”
“小主,这个是蒋先生临走之前给我的。他说如果见到您来宫门口,就一定交于您手上。”
玥妍闻言停住了脚步,蒋先生有预判?怎么知道她会来此地?
她捏碎了蜡丸,小心地展开那张薄如蝉翼的纸。
“小主敬上,既见此信必是将军夫人未归,而吾入宫未回。
吾得一消息,欲潜入宫追索。
望小主勿轻信他人,珍重。
蒋玉年留笔”。
玥妍心中巨震,能让蒋先生亲身赴险,一定是重要的线索。现在情况未明,倒是不好行动。
她来到娘亲的马车前,刚想问询,忽然听到皇城内钟声鸣响,累计九声,这是昭告天下:皇帝薨逝了!随即武阳门缓缓打开,突奔出数名骑手,玥妍知道那是四处报丧的。
门外顿时哭声一片,纷纷跪倒在地,玥妍心中悲痛,朝着未央宫的方向跪下,叩了三个响头。心里越发地惦记双亲。
她在皇城外面又等了大概一个时辰,天将将亮,便看见文武百官衣着丧服,慢慢聚于武阳门前。随着太监高呼:“入殿!”朝臣们分列两排,缓缓 进入门内无极殿。
玥妍知道,太子将莅临大位,属于皇姨父许炎的时代已经过去。只是这个继承貌似来得太晚,毕竟太子已是年过半百,可能刚刚品尝到天下尽由掌控的乐趣,便要考虑继承的问题。留给太子的时间不多。
爹爹呢?未央宫究竟出了什么事?娘亲又在哪里?她心里发慌,感觉要喘不过气了。
子衿娘娘现在怎么样了?
玥妍深深地感觉到自己的无力,此时除了等候在午门外,还能做什么呢?
突然,人群中她看见了景漠。她的三哥呆呆地立于武阳门的右侧,仰头望着高高的城墙。身边的小厮随着他也一并向上望去,可是墙上并没有什么。
玥妍急速走到他身后,道:“哥哥,你在看什么?
景漠急忙转身,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在家吗?”
“哥哥,我担心爹爹娘亲,我待不住。”
景漠叹口气,道:“回吧,估计一会儿圣旨就该到了。”
哥哥的脸色苍白,神情悲愤,玥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默默跟着他。可是他也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细心体贴,好像不知道妹妹跟在后面,走在依然潮湿的街道。
昨夜的雨下的不多,但是坑洼处还是留有积水。玥妍看着他不避不躲,直直地踩上,污水湿了鞋袜,他恍然未觉。
玥妍心里知道,他现在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时间过得很慢,眼看就快要到中午。下人们一波一波地放出去,又一波一波地回,带回来的消息纷杂不清。
宫门开了,西郊大营的兵撤了,京城现在由五城兵马司跟禁军协同防卫。
太子在无极殿登基,接受百官朝贺,新国号永嘉,定于三日后举行继位大典。同时大赦天下,减三年税赋。
尊许炎为太上皇,并着人清点未央宫。火患之后,宫里留有百十具尸体,皆烧的漆黑,难以辨别。新皇派林丞相急调城内仵作,前往处理。
等等诸如此类。可是关于白夫人进宫的消息则一点都没有。仿佛没有这个事情,更像没有这个人。
景漠始终沉默不语,眼看着唇角起泡,眼底泛红。玥妍一天也是水米未进,声音嘶哑。青莲等人看在眼里,干着急却也不好相劝。
新皇的旨意来得晚些,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随着圣旨抬来的是五具漆黑的尸体,上覆白布。经仵作辨认,是白宇将军,二公子白景平,以及跟随的仆人。
白将军的手心里紧紧握着一枚黄色的琥珀,里面困了一只七彩蝴蝶,玥妍知道那是母亲寻了好久才找到的,特意请江南的名匠打磨成椭圆形赠与父亲,而父亲平时就藏于胸口。大火虽然烧焦了父亲的手,但是那枚琥珀却完好如初。
二哥白景平最后留下的姿势是扑在父亲身上,看样子火起时他意图帮助父亲抵挡住火焰。所以现在的遗体也是保持着这个姿势。
来宣旨的太监不忍再说什么,看着刚刚弱冠的白家三爷晃悠悠接过圣旨,跪地谢恩。哎,突然间就没了父兄,搁谁都不好受。
新皇在圣旨里肯定了白将军的功绩,并赐长子白景文承袭爵位,可以世袭三代。白玥妍封号不变,仍为郡主。
玥妍跪在冰凉的地面,麻木地跟在哥哥身后跪谢皇恩。她强忍着就要哭出喉咙的声音,指甲在手心抠出了血。
等到信差走后,她冲向担架,想要翻开白布看看父亲的遗体。白景漠一个箭步冲到她身边,抢先按住了她的手。哑声道:“洛洛,你别看,你受不了。”
玥妍摇头,执拗地去掰哥哥的手。景漠不肯放手,低声嘶喊道:“洛洛,不是任性的时候。听话,听话。”
玥妍喉头一甜,一股血腥之气直冲咽喉,一口鲜血直直喷了出来。她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倒向地面。
景漠伸手接住,抱起她,一面急喊:“快去请大夫!”
朱樱向前一跃,左臂撞在门框上,发出一声脆响,也撞得她一个趔趄。但是她丝毫不停,刷地一下跑出门外。
碧草急道:“三爷,让我看看。”
景漠知道这个丫头颇懂医理,在床上放下玥妍,让她上前诊脉。等到朱樱带着大夫回来,碧草已经取了草药在熬制。
来人竟然是仁和堂的卓莹。看到床上躺着的玥妍,她的眉头皱起。伸手搭脉过后,又细细看过她的脸色,手心。才道:“白小姐是急火攻心,心血逆行。需要好好调理静养,否则气淤血滞就不好了。”
一面又开了药方。听碧草说给小姐熬制了汤药,便要过来方子看了一下,点头道:“甚好,这次便可。下次可加入乌贼骨六钱。”
碧草点头,正欲请教,卓莹已经收拾好药箱,准备离开。
青莲心下叫苦,谁知道朱樱竟请回了这么一个主,话也不肯多说的。看见她往外走,急忙相送,谁知她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道:“烦请府中备一间客房,吾恐小姐病情反复,留观一晚。还请派人告知吾师。”
青莲大喜,放下心来。连忙找人去办。回头看着床上昏沉沉的小姐,却不禁暗暗流泪。将军二公子故去,夫人失踪,小姐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想着之前连吃药都娇气不肯好好吃的人,十几年活得堪比公主的人,该怎么度过眼前的难关?
又想到一直以来将军夫人跟小姐聚少离多,相处的时间不长。这次终于可以全家团圆,哪承想转眼就阴阳两隔。
碧草端来了药,看见青莲坐在小姐床前的矮榻上哭得稀里哗啦,悲从心生。一边兀自忍耐,一边放下药碗,转身想扶玥妍起身。青莲见状连忙帮忙。
她将玥妍略略扶起,靠在她身上。碧草舀起一汤匙药,缓缓倾倒在玥妍嘴里。开始几回都被她吐出,完全是下意识地。后来青莲一面劝着,一面再喂,终于能喂进去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