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帝见大家都不言语,心中有些不快。长公主见状,忙起身祝贺道:“今日月圆之夜,感念陛下圣恩。唯愿我大齐国泰民安!山河永固!祝吾皇万岁万万岁!”说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众人见状忙起身跟和。永嘉帝略微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坐。
有了长公主的抛砖引玉,懂事的大臣们开始争相敬酒祝词。乾元殿内气氛热烈,酒气上涌,众人渐渐忘记了烦忧,有些人更是喜形于色。
觥筹交错间,永嘉帝望向了许鹤州。时隔半年,他便大变了样。不单单长高了晒黑了,神情间更是多了刚毅果敢,竟然有些像他的哥哥。听密探回报说此时的雍都已经拥有了八万部众,显然许鹤州跟他没有说实话。此时他就坐于殿上,一脸的风轻云淡,比之前稳重了许多。一时间倒让永嘉帝不好开口,毕竟在肃州城破的时候自己没有派过一兵一卒给他。本来是打算让他自生自灭的,哪成想竟让他混得风生水起。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冲着许鹤州道:“六弟,听闻你有一位好友苏公子,骁勇善战。这次可与你一道来呀?”
“启禀皇兄,他于肃州之战时曾身受重伤,此时正在乡下养病。故此并未跟臣弟一起前来。”许鹤州起身道。
“哦,那是得好好休养,不知他家在何处?朕欲嘉奖于他,阵前奋勇杀敌,不知六弟意下如何?”
“臣弟先替他谢过皇兄天恩!苏兄他家在陇南,若皇兄想派人前去,臣弟稍后便将地址告知。”
玥妍惊诧,许鹤州哪里来的苏公子?莫不是已经派人先行扮好,防备着皇帝这一招?
永嘉帝不语,众人一时间也不知道圣意如何,便也都不做声。场面有些冷,江皇后道:“你皇兄惦念着你,总怕你在外面吃不好穿不暖,一个人孤零零的。想要把太子少傅明重的女儿许你,可好?”
说是征求意见,可是既然皇后在如此场合公开说了此事,大家便心知肚明,这事就是不容他拒绝。场中认识明重的皆看向他,明重面不改色,只是注视着前方。一众贵女们则偷偷打量着明焕玲,见她容貌姝丽,神情端庄,倒也看不出什么。
许鹤州跪倒在地,声音朗朗地道:“臣弟感激涕零!让皇兄皇嫂费心了。能得明家千金为偶是臣弟的荣幸。臣弟一定不负皇恩!”
听他如此痛快便应了婚事,有的人随即泛起了好奇心。听说六皇子一直钟情白家那个丫头,痴情的很。怎么如今这么痛快便答应了?
玥妍听着他声音里的欢快,心头也不禁一阵失落。从今后也许就要疏远了吧?都老大不小了,总该是要避嫌的,她竟然还是有些不舍得。
她端起酒杯,浅尝了一口,忽然发现这杯中酒竟然是她最爱喝的枝香。她心中微诧,一面思忖着是不是巧合?不知不觉便喝光了眼前那盏。她感觉头有点晕,随即耳边仿佛听到一声琴弦声响,她的心随之一跳。随着弹奏的节奏越来越快,她的心像要跳出胸腔。血往上涌,她便要喘不过气来,情急之下她一手按住胸口,急急站起来,奔到门外。
朱樱急忙跟随,道:“小姐,您怎么了?”
玥妍喘息道:“不知道,有些奇怪。”
朱樱一惊,急忙伸手握住她的一只手腕,用内力查探,可是查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什么。玥妍今日没有让卓莹随行,因她之前在京都看诊了一些高门贵女,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便让她呆在家中。
玥妍找了一个僻静之处,盘膝而坐,运功调整内息,并没有发现异常,不像是中了毒。可是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确实出现了状况。怪异之处,就在于刚才听到琴声便险些控制不住自己。
朱樱急忙道:“小姐,您哪里不舒服?”
玥妍摇头,继续运起内息检视自身。忽然她觉得心脏处微微疼痛,回忆起刚才的情形,她问道:“你们刚才可听到有人弹琴?”
青莲朱樱皆摇头。
玥妍道:“你们近前,闻一闻我身上的味道。”
青莲细细闻过,道:“小姐,您身上并无酒气,反倒是一种花香,像……”青莲说不上那是什么花的香味,极甜极香,还有点腥气。
玥妍心头一沉,道:“恐怕这次有麻烦了,这是噬心散的香气。我没有中毒,而是中了蛊。”
朱樱道:“小姐,您可知解的方子?”
玥妍低头思索云姨之前教她的种种,这种蛊好像提了提,不过当时她并没有在意,所以印象不深。只有回去翻翻之前的笔记,才能知晓。可是今日下蛊之人,恐怕不会让她再走出皇宫吧?
青莲道:“小姐,趁此时无人,咱们悄悄出去,可好?”
玥妍道:“就怕此时内外都落了锁,不过你先让人去看看,我此时手脚发软,需歇一歇。”苏木领命而去。
玥妍想了想,又道:“刚才说到六殿下的婚事,我便急奔出大殿,大家一定认为是我不愿意他娶别人,而伤心失态,没人知道我中了蛊。此人将蛊虫下到酒里,神不知鬼不觉,实在是高明。”
朱樱听她这么一说,细细想来,不由得不寒而栗。毁损小姐名声是小,想害她性命是真。一箭双雕,害人不浅。
“小姐,到底是谁想害您?”
“如果我猜的不错,一会便有人会来监看下蛊的结果,咱们且稍等等。”玥妍知道此时不变应万变才是最好。她静静地暗运内息,暗暗提防。
青莲朱樱则警惕地站在玥妍身旁,注视着四周。玥妍冲青莲招手,让她坐在旁边,自己把头侧过去,靠在她的肩膀上。这样从远处看就像是她喝醉了,在此地吹风醒酒。
稍顷,静怡公主偕着一绯衣女子款款而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主仆二人。玥妍睁开眼,便看见那个绯衣女子面上挂着微笑,有趣地打量着她。静怡道:“本宫竟然不知,一向聪明的你也有今天。”
玥妍睚眦欲裂,盯着她道:“是你?”
静怡道:“什么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回头看着那个女子道:“给你看个好笑的。焕玲妹妹。”
玥妍当即心中明了,一个是宿敌,一个是新晋情敌,就是不知道动手的是谁?今晚恐怕善终不了。
明焕玲眼神中带着鄙夷,含笑地点点头。静怡拍了拍手,一个乐师打扮的宫人走上前来,手里拿着一架箜篌。与一般的箜篌不同的是,这架箜篌甚为小巧,琴弦皆是白色。玥妍脸上变了颜色,她明白了,刚才就是此人距她不远处弹奏。她手里捏住一枚银针,只等那人再次奏响,便要结果了他。
静怡道:“白玥妍,你今日便留在这里吧。咱们也好些个日子不见,且得好好相聚才是。有酒无歌多没趣,本宫让他给你歌上一曲。”说罢一挥手便让那宫人弹奏起来。明焕玲笑道:“公主姐姐真是好兴致,我还不曾月下听琴,今日真开了眼界。”
那乐人低头摆弄琴弦,浅吟低唱了起来。玥妍的心止不住跟着他的节奏跳动,手脚麻木,竟然动弹不得。朱樱一下子跳将起来,护在玥妍身前。她尚不知小姐怎么了,直觉告诉她,此时危险。
玥妍口不能言,手不能动,不禁心头急躁。原来以为这个琴弦弹起无声,谁知道正常弹奏下竟也可以杀人于无形。噬心蛊,如此厉害,她到底是轻敌了。
静怡看到她的模样,再也顾不上保持端庄的形象,开心地大笑着,走到玥妍面前,伸手挑起她的下巴,眼里满是嫉恨。道:“焕玲妹妹,就是这张脸曾经迷的六殿下不知轻重,今日姐姐就替你剔除了吧。”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柄匕首,明晃晃地就要往玥妍脸上划去。朱樱轻叱一声,伸手便夺。静怡显然没有料到一个婢女竟然敢上前,一时间呆愣了,手里的匕首便被朱樱抢在了手里。
可是她眼珠一转,随即倒地大哭起来,嚷道:“有刺客!抓刺客呀!”朱樱愣在当场。好在青莲警醒,一下子打掉朱樱手里的匕首,也跟着扑在地上大叫:“来人呐!快来人呐!”明焕玲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道是不是也要跟着扑倒在地。
乐师仍然低头弹奏,节奏越来越快,像是要在人来之前,把这首春江花月夜弹完。玥妍紧紧屏住呼吸,与那股力量抗衡。可是心跳得也越来越快,她的脸涨得通红,呼吸急促,感觉到浑身的血散向四肢百骸,下一刻便要不受控制地冲破皮肤喷涌而出。
忽听“叮”地一声响,一道白练划过,箜篌琴弦从中被利刃割断,乐声戛然而止,玥妍长长地喘了一口气,瘫在地上。她身上被大汗浸湿,像是刚刚落了水。
静怡止住了喊声,抬头看见来人,见是皇帝身边那个冷冰冰地侍卫,生气地道:“是你?怎么不护卫在圣上身边?来此地作甚?”
高欢面无表情地道:“圣上命我出来看看,何人在此大呼小叫,扰乱圣上雅兴?”
他低头看看玥妍,道:“既然无事,臣便回去复命了。”
静怡道:“你既然来了,为何不问问何人欲行刺?”
高欢冷冷地道:“那请问公主行刺之人何在?凶器何在?”
静怡刚想说话,忽然想到那把匕首的出处,不由得醒悟了过来,要是把它定为凶器,她可脱不了干系。高欢见她不言语,便转身离去。若有人问起就说是小儿女打闹,如此回复最好,想来这几个不省心的家伙也知晓这个道理。
青莲扶起玥妍,感到她浑身打颤,心中大惊,面上却不显。对朱樱道:“你去前面找一位公公,就说咱家小姐突发疾病,需要紧急出宫。”
朱樱飞身而去,不多时带回一个宫人,前面领路缓缓去了。苏木则悄悄去告知了景漠。
静怡狠狠地盯着玥妍的背影,心道:便宜你了,且等下次。明焕玲不解地看着她,心中似有所感。她不介意有人替她除了白玥妍,又不脏她的手,不过就是多说些漂亮话而已,何乐而不为呢?可惜的是看样子今日静怡并没有成功。她也没料到静怡公主是如此蠢笨,之前听别人私下里议论过,可是没有想到她竟然蠢得如此厉害。
她轻巧地走上台阶,笑道:“静怡姐姐,咱们也忙了半天,不如进去喝口茶歇歇?”
静怡点头,让宫女给她更换了外裳,重又去了。
玥妍强忍住心头痛意,走到宫门外。待坐到轿里,便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青莲急道:“快点!快回府。”小厮见势不好,急忙赶起马车,疾驰而去。玥妍咳嗽着,血沫一口口喷出,染红了前襟。她感觉浑身疼痛,挽起衣袖查看,发现手臂上皆是斑斑点点的细小血点。她知道这是血不归经造成的。
迷迷糊糊间,她看到卓莹飞奔向她而来的身影,她放下心来,晕了过去。
她看见了娘亲,冲着她点头;看见了爹爹,大笑着跑过来抱住她;她看见了二哥,那个文武全才叱咤沙场的俊朗少年……可是她还是觉得伤心,还是觉得孤单。
是什么味道?是枝香!是她最爱的枝香。
她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卓莹正拿着一杯酒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看见她醒了,便道:“我看你的酒量也不行呀,现在都一杯倒了。”
玥妍没言语,看着她接着说下文。
“你是不是中蛊了?”
玥妍点头。“噬心蛊。你怎么知道?”
“你的脉象正常,一切正常。不过我听朱樱说了刚才的情况,猜的。”她指了指那杯酒,“我猜这就是引子。”
玥妍眼神暗淡下来,知道她最爱喝枝香的没有几个,知道她在外面很少喝酒,唯有对枝香来者不拒的也没有几个。她的心里隐隐有了答案,不过她不愿意想。此人拿捏的时候刚刚好:正是她乍听说许鹤州要娶亲,心神不宁之时,又用她最爱之酒诱惑,真是杀人又诛心。好狠的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