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舒章和时珒返回宫中向永帝禀报情况。
永帝听完时珒的讲述后,不禁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杭卿,你这个法子是否过于粗鲁直接了些?”永帝笑着问道。
杭舒章一脸严肃地回应道:“皇上,此前便是给予了读书人过多的礼遇,
导致他们变得愈发狂妄自大,以至于敢聚众冲撞宫门。微臣只是依法办事而已。”
永帝微微颔首,语调平静道:“杭爱卿并未辜负朕的期望。”
杭舒章心中暗自庆幸,自己这次猜对了皇上的心思。
皇上正是想要借这群自以为是的、享有言论自由却无视皇权的读书人为突破口,实施新的律法。
尤其是新永律中的最后一条法规,虽然表面上似乎是在安抚自己和韵香,但实际上,或许连百分之一的诚意都不到。
自己与韵香并无所出,可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是孤臣的绝佳人选。
无论未来是辅助皇太女还是皇长孙,自己只能全心全意地依靠皇室,现在用自己来当这把来砍向读书人的刀,再合适不过。
尽管自己最初的想法是为天下女娘发声。
现如今已然做到。
但,自己却深陷局中而无法自拔。
杭舒章心头苦笑,谋士以身入局,现如今,这算是胜了还是负了。
祸福果然相依。
杭舒章收敛有些散发的心思,恭敬回道:“为皇上解忧乃是为人臣子之本分,这些人享朝廷优待却恃宠而骄,先关个十天半个月的让他们长长记性。”
“朕心甚慰,便按杭卿之意处置吧。”永帝满意的点头,而后幽幽道:“杭卿离汝南久矣。”
用完就扔,唉,杭舒章心头叹了口气,恭敬回话:“臣不日便启程归汝南,臣定会代皇上,守牧好汝南。”
永帝道:“卿不可忘了朕之所托。”
“是,臣铭记于心,无一日敢忘。”杭舒章沉稳的答话。
“朕知杭卿品行手段,朕放心把汝南交给杭卿。启程之日,不必来拜。若无诏,卿不得离汝南半步。”永帝的声音有些空洞。
杭舒章就地跪下,一连磕了三个头,以头触地,带着哭腔道:“臣,杭絮之,拜别皇上,皇上要保重龙体,臣愿吾皇与天同寿。”
永帝挥了挥手,只淡淡道:“且去吧。”
杭舒章抬头看了永帝一眼。
而后起身离开。
若是不出意外,此次,当是最后一次面见皇上了。
杭舒章感觉自己的眼泪有点不受自己的控制。
为什么皇上如此算计自己,自己还是有些不舍。
分明,自己与皇上并无深交。
他却纵容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宽宥自己。
就连修改律法这等大事也一力支持。
虽则律法的修改对于皇室来说也是有益处的,但皇上的偏宠,未免也太过明显。
从第一次来永国面见皇上,当时失礼被他责问,最后却是一言揭过。
到琼林宴上自己的胡言乱语,莽撞无知的包容。
到对律法修改的支持。
再到韵香出身之事,皆是避重就轻的处置。
杭舒章想不明白。
世间事,本就复杂。
永京事了。
杭舒章和苏韵香登门拜别李棠玉和顾梦寻。
李棠玉本就出身不凡、地位尊崇。
如今成为皇太女后历经半年磨练。
已逐渐摆脱女娘的娇气与任性,变得越发稳重端庄,眉宇间透出一股王者威严之气势。
李棠玉和顾梦寻并肩而坐,两人身上都散发着清冷肃穆的气质,令杭舒章难以分辨究竟谁才是顾梦寻。
杭舒章躬身施礼道:“永京之事已处理妥当,微臣明日便要动身返回汝南,今日特意前来向太女殿下及礼宁辞行。”
李棠玉诧异道:“为何如此匆忙?”
杭舒章答道:“微臣离开汝南已有一段时日,担忧积累的政务过多。
况且世一经受贬谪,恐怕汝州局势会更为混乱,应当尽早回去处理,以防滋生变故。
此外,七州之地归来不久,微臣若离开太久,恐怕民心难安。”
李棠玉感叹道:“自从我登上太女之位以来,絮之便越来越注重君臣礼仪了。”
杭舒章坦然回道:“礼数岂能荒废?君臣有别,自是不可给他人留下口实。”
顾梦寻插话道:“你总是有道理可讲。”
“希望你此去汝南一切顺利。”李棠玉惆怅的叹了口气。
“多谢太女殿下。”杭舒章再次躬身行礼。
“一路保重。”顾梦寻的声音有些沉重。
杭舒章点点头,携苏韵香转身离去。
待杭舒章走后,李棠玉看向顾梦寻,轻声说道:“絮之确实是治国之才。”
顾梦寻赞同地点点头,“只可惜……”
“可惜她为父亲所用。”李棠玉接过话头,眼中闪过一丝惋惜。
“若是她能为玉儿所用,必定能成为玉儿的得力助手。”顾梦寻说道。
李棠玉叹息一声,道:“也罢,左右不过是为了我李家培养继承人。”
顾梦寻沉默片刻,道:“不求她能培养出睿智之君,但求守成有余便是。”
*
杭舒章来时声势浩大,走的时候声势更加浩大,几乎全永京的妇人,女娘都来送行了。
万人空巷不外如是。
送行人群中,婆媳相携,母女相牵,姑嫂同行。
“杭大人,民女多谢大人为天下女娘争得这等权利。”
“总督大人,这是小妇人的一点心意,且请大人留着路上食用。”
有人开始往车队上放东西,皆是一些瓜果肉干之类的吃食,贾明和塔娅等一干护卫拦都拦不住。
“多谢大人大义。”
“民妇愿早晚三炷香供奉大人,请求上苍保佑大人官途顺遂,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大人,还有我,我也愿供奉大人。”
听着一声声情真意切的感谢和祈祷之言,苏韵香和杭舒章感觉眼泪有些控不住。
付出终有回报,受人爱戴,此生无憾了。
车队被阻拦许久,寸步难行。
杭舒章无奈,只得站在车辕上朝众女娘道:“一切皆是皇上皇后大恩,本官不过是奉命主持修改律法罢了,
一同修改律法的还有吕大人以及翰林院诸位同僚,多谢诸位好意。”
来回拉扯了好一会,杭舒章才被放行。
人太多,挤得不行,车队走得慢,街道两旁的人跟着车队行走。
有一个靠近杭舒章所坐马车的老妇,她红着眼眶上前去牵马匹的缰绳,哽咽道:
“老婆子一身清贫,没有什么能报答杭大人的,便让老婆子为大人牵马送行吧。”
杭舒章有心阻止,苏韵香道:“老人家既是有心,让老人家心安理得一些吧。”
平时不用半个时辰的路程,硬生生走了半个多时辰。
马车出了永京城门口。
车队后面,一声声的“大人一路平安”。
一浪高过一浪的“大人无病无灾到百岁”。
车队都走不见了,声音还在永京城上空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