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分没看出来,不愿倒是有不少。”南轻轻叹一声,抬起头来看向袁洛,问道,“袁相为何要入朝?”
是怜悯?是亏欠?还是说...你后悔离开我了呢?
但其实,南轻更想问的是,你为何回来?是因为我,还是因为齐怀,而不得不回来...
可这问话之下,久无回复,南轻不由地垂了垂眸,低喃了一声,“是朕逾越了。”她翻了个身,将展开的书页盖在了脸上,“朕身体已是大好,袁相...”可以离宫了。
“臣年少时,曾遇一人,她说不愿这世间女子困守四方之地,一生苟活于男子的荣光之下。”
“她想女子同男子一般,可快马扬鞭,闯世间之广,如侠女般行侠仗义。”
“亦可入朝为官,展心中抱负,造福一方百姓。”
“臣对她口中的世间心有向往,而陛下登基,刚好圆臣之心愿。”袁洛低声打断了她。
两人相处间,比起对话,更多的是沉默,南轻平稳地喘息在书下,半晌才问了一句,“你后来与那人如何了?”
“臣把她弄丢了。”袁洛声有颤巍,喉咙仿佛被人捏住了一般,半晌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她把南子君弄丢在了二十年前,任由心有抱负的她,放弃了心中所想,入了一个她最厌弃的四方地,成了她最不想成为的牢中雀。
“袁相,可真是狠心。”南轻声音发闷,胸口的起伏都仿佛打了个哆嗦。
袁洛无声地点了点头,但瞧着南轻起伏的心口,还是没忍住自虐般地捏了捏掌心,但如今她并不敢再让自己受伤。
南轻的那句袁相可以离宫了,终究是没再说出口,蹉跎了二十余年,回忆中的人才舍得回来,她怎忍心将人撵走。
年少时不可得之人,惊艳了她半生,也遗憾了她半生。
她的人生,还能有几个二十年呢?
是夜,那身体本已好了大半的女帝,穿着单薄的衣衫,站在敞开的窗前,寒风呼啸冻得她唇色发紫,身子僵硬。
可她却硬是面无神情地待到了半夜,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床榻之上。
袁洛自留宿宫中后,每每后半夜都会来南轻的寝殿,试试她的体温。
她以为自己动作很轻,打扰不到病重的南轻,却不知就连重病昏迷中的南子君都能凭着一声低哄,身子先过意识地认出迟来了二十年的袁千芷。
尚有神智的南轻,又怎么听不见每日夜间响起的开门声,和那与年少时一样轻盈的脚步声。
\"吱呀。\"厚重的殿门被从外间打开,小心翼翼的步伐一点点靠近床边,却等了几个喘息才坐到了床沿,算不上温热的手搭落在额间,触手的是一片滚热。
\"子君!\"袁洛心下一惊,忙起身来便要唤人,却不想被南轻拉住手腕,一把拽到了床上。
她瞳孔微睁,呼吸一滞,几乎下意识地想撑起身来,却不想南轻将她抱得紧,嘴里还一直喊着,\"冷。\"
南轻发热到,连说起话来时的气息都是热的,如此之下,袁洛哪里还顾得上挣扎,忙将挣落在一旁的被子盖在两人身上,伸手环抱住南轻,想尽可能地多给她些温暖。
\"来人...\"她伸着修长的脖子朝外喊着,想唤一人去请太医,却不知永安宫的人,早便被南轻支开了。
南轻伸出捂在她的唇上,声音暗哑地控诉着,\"吵。\"
\"那我不喊。\"袁洛眉头紧锁,拉下的她手,低声哄着,\"子君,你先松开我好不好,你现在必须要退热...\"
她柔声哄着,可南轻却是不听,细弱的声音带着倔强,\"松开你去哪呢?\"
\"我命人去请太医...\"袁洛回着她的话时,还试图着挣开她的怀抱,可她又听南轻问道,\"松开你后,你又要走几年呢?\"
挣扎的动作猛然一滞,袁洛僵在床头,听那暗哑的声音质问着,\"再走二十年,还是四十年?\"
\"还是说,到我死,你都不准备再回来了?\"与南轻体温一样高的眼泪,滴落在袁洛的脖颈,瞬间灼伤了她的心脏。
\"千芷,你可真是狠心。\"与白日间一样的话,却是染了哭腔,时隔了二十余年的讨伐,如今才终是说出了口。
可真是狠心,竟舍得在我最爱你时离去,二十年来毫无音讯,却在我最狼狈时回来,又留在了我身边。
你的眼睛分明在说你爱我,可你的身体又离我好远,远到守着一个君臣之礼,叫我不得不嫉妒那名正言顺拥有了你二十余年的齐怀。
一声声的讨伐,化作一双无形的手,紧捏着袁洛的心脏,叫她的每个喘息间都带着窒息的刺痛,她手指穿入南轻的发缝,嘴巴张了又张,才艰难地说了声,\"对不起。\"
对不起,子君。
我爱你。
\"我再也不走了,余生都陪着你...\"袁洛哽咽着,喉咙间仿佛泛着腥甜的血腥味,却硬生生地被她咽下。
我只是,不配,怕脏了你的爱,但又贪婪地想留在你身边...
袁洛双目发红,眼神涣散地盯着暗黑的床角,玉手轻拍在南轻的背脊,哄着她入睡,待感觉怀中之人气息平稳,便又想起身。
然而,南轻却根本未眠,察觉她的动向,环抱着她的手又用力了些,\"就这样,多待一会,天亮,就有宫人来了。\"
\"子君。\"袁洛眉头紧皱,声音中带了些底气不足的恼意,恼她竟如此不在意自己的身子。
可南轻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语气淡然,\"死不了。\"
\"你...\"袁洛还想说些什么,却又被南轻打断,\"冷,若真怕我死了,便将我抱紧一些。\"
黑暗中,那几乎被所识之人,皆认为冷清到毫无人情的女人,此时那双漂亮的眼底萦着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懊悔,有恼意,更有无尽的爱与怜惜。
此刻,她比过往二十年间的每一天,都后悔那夜她没在看清齐怀的那一刻便立时自尽。
后悔自己聪明一世,竟只因片刻的犹豫,便使两人分离了二十余年,伤了南轻这么深。
袁洛睁着双目,直至天明,宫人贯穿而入时,南轻已然昏睡了过去。
她呆坐在床边,看着忙碌的太医,不自觉地牵起了南轻的手。
子君,以后你要如何,便如何,我都听你的。
但你,不要用自己来博我的心软好不好,我真的分毫都受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