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轻醒来后,便再是不肯好好喝药,于是身上的病,久也未愈。
袁洛被以丞相之责,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宫中,帮南轻处理政务,并偶尔照料她的身子。
此时大同建朝之初,最重要的万民归心,而其中各地官员该当表率,两月来被重军把守的漠北一带纷纷发来投诚谏言,但临近岭南一带的几城,却迟迟没有回响。
外患不解,内忧难定。大同如今要走的,其实是北齐建国之初的路,当以武定天下。
齐怀那日的提醒,她也有忧虑,没了南大将军的南家军,能在盛京城这绝对的权利下,忠于南轻多久呢?
倘若可以,南轻亲兵征平岭南,才是真的震慑三军,稳定人心之举,可她此时的身子...
南轻神情倦倦,修长的手指捧着一本书,慵懒地躺在屋内的长榻上,余光见那端坐在书案前替她批阅奏章之人,提笔蹙眉盯了桌面许久,才缓而稳地落了笔。
她垂了垂眸子,随手将那书放在了榻边,掀了身上的毯子,拿好了一旁的手炉,才缓缓起身朝着那书案走去。
“今日朝中都有何事?”她状似无意地询问着,临近桌边才停下脚步,而后不动声色地朝着笔墨未干的奏章瞧了一眼。
原不过是白器奏言想征战岭南,言辞凿凿间皆是想为大将军与死去的兄弟报仇的情绪,南轻神色淡淡,视线往下看去是,呼吸却是猛然一滞。
袁洛落笔的字迹几乎与她一模一样,而一排小字写的却是:丞相袁洛,随征。
袁洛抬起头来,看向南轻时,眸眼间有着下意识的温柔,“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漠北一带来了投诚的奏信,白器将军...”
南轻迎着袁洛的注视,有那么片刻的瞬间,恍惚地以为两人相处在二十年前。
那个清冷而不自知的袁千芷,会在一众人群中,用最温柔的眼神望向她,轻声唤着她,“子君。”
那时,她以为爱就是不顾一切的坦荡,她曾与她手牵手,在所有盛大的宴席中,将两人无尽的爱意说与世人。
她以为,承诺作数,她会永远地留在她身边....
“年后,朕将亲征。”南轻打断她的话,“届时,还望袁相费心监国。”
袁洛闻言,眉头紧锁,撑着桌面站起身来,急切地说道,“万万不可,你的身子还...”
然而,她话还未说完,便有宫人来送南轻的药。
何事,都比不得南轻的调养,袁洛默默地禁了言,可那气定神闲的女帝却挥了挥手,“朕才不喝那劳什子。”
说罢,她转身又躺回了小榻间,看都不在看那汤药一眼,宫人进退两难,只得将求助的视线投向袁相。
“下去吧。”袁洛接过那托盘,缓步走向小榻边,她垂眸看了眼地面,又看了眼小榻边沿留出的位置,犹豫间还是往榻沿边靠了一步,见南轻未有不悦,才放心地坐了过去。
这几日的相处间,袁洛也算看了出来,她若是以臣子之态行事,这药南轻是段然不肯吃的…
于是,袁洛拿起一蜜饯递了过去,顺着她先前的话开口道,“若要亲征,总也要先养好了身子吧?”
“朕自有分寸。”南轻余光瞥了眼那黑漆漆的药,身体都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回答道。
袁洛没有错过她的那些小动作,低头无声地笑了一下,才又出言哄着,“陛下,先放个蜜饯在口中含着,再喝起那药来便没有那么苦了。”
大抵是自那夜后,两人相处还算和善,袁洛紧绷的心弦也有了些松懈,“陛下以前不也这样试过么,当是知晓我没骗你的。”
她语气间有些难得的轻松,可南轻听后却是稍有些冷了脸,年少时她偶感风寒,袁洛也是亲自去太尉府照料她。
总用蜜饯或蜜蜡哄着她喝了药,还一脸天真地问她是不是不苦,含了蜜饯的药也当真是苦极了。
甜的,是那一饮而尽后的吻,春日的温热混合着蜜饯的香甜,又香又软。
袁洛敏锐地察觉出南轻眼底的情绪,尘封的记忆也不由地漫入脑海,她呼吸急促间下意识地想将递出的手收回一些,却没想被南轻一把抓住,“躲去哪里?”
若细听那平稳的声线中,仿佛带了一丝的不悦,袁洛低垂着眉,瞬间僵住身子,未敢再动分毫。
可她似有不愿的模样,却让南轻心口发闷,松了握住那纤细手腕的力道,越过那蜜饯直接拿起那碗黑漆漆的汤药,一饮而尽,期间连个眉头都未蹙。
二十年了,她早不是还畏惧吃药的南家大小姐了,在那二十年间的每一天,在困守宫中不知兄嫂与阿浔死讯的每一刻,苦涩都几乎将她吞噬。
“无趣。”她如是说道,随即又躺下身去,捧起了那本未读完的书,“是该早些叫人替朕找些体己的人来,省得如此叨扰着袁相。”
即便是在豆蔻年华,风华绝代的袁千芷,私下里也曾被不少人评价为性情无趣。
她既不愿攀附权贵,也不愿与不喜之人亲近,对于那些闲言碎语,自是从不放在心上。
但南轻的性子却与她相反,实在过于欢脱,浑身上下好像总有使不完的劲。
袁洛生怕她也觉得自己无趣,从而失了与她相处乐趣,便硬着头皮读了许多的兵书与民间趣谈,只为若南轻与她说起来,自己也能有些回应。
但其实,无论她读再多的书,在南轻身边时也总显安静。
可即便如此,南轻也从未说过她性子无趣,只每日每日地缠着她,说只要有她在身边陪着,便觉得无比快活。
“不叨扰。”袁洛轻轻收回手中的蜜饯,紧握在掌心,“能侍奉陛下,实乃臣之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