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赶紧从身后的格子里捧了一匹出来:“还有一匹靛蓝的。”
“靛蓝?深了点儿吧。”楚长欢狐疑地看着他,她没记得他穿过这样深的衣服。
沈故言摩挲着锦缎,徐徐道:“我也想换换样子,总穿这些颜色,有些腻了。”
他虽这么说着,实则,即便今日他买一身黑衣回去,他也不会选择那匹黄色的。
他可真是穿够了。
“那就这个吧,”楚长欢小手一挥,大把银子就这么散出去了,掌柜的脸上笑开了花,赶紧收了银子,朝沈故言做了个手势:“就请这位公子移步里间吧,姑娘在外头稍坐一下,很快就好。”
“我不急,你们慢慢量,量得精准一点儿。”
这样贵的衣服,还是她花钱送的,私心里她总是想让他多穿几年的。
沈故言最后朝她看了一眼,跟着掌柜款步进了屏风后的里间。
没了沈故言,楚长欢一个人逛街也没什么意思,索性就坐在外间靠门的太师椅上,这儿应该是掌柜平日吃酒和茶的地方,不过如今她是最大的主顾,旁人看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由着她坐。
当然,也会有人在行走间聊几句她身上那件不合身的衣服。
不多时,布坊又多出了两位女子,其中一个女子面缚薄纱,小姐模样,另一个的穿着也不算太俗,束着双鬟髻,和她小姐攀谈两句后指着最高处的那匹扬声道:“小二,把最上头那个给我们姑娘取下来!”
小姑娘身量不高,声量却大,小二赶忙应声给她取了下来。
楚长欢闲的没事儿,权当看个乐子,尤其是看清她手里的那匹正是刚才沈故言没相中的鹅黄色月华锦,更是来了兴致。
“这就是月华锦?确实当得起这个名号。姑娘,您觉得如何?”
那小姐稍稍颔首,声音小而温婉:“嗯,兄长他们会喜欢。”
听到这话,小姑娘展臂一挥,霸气道:“把你们所有的月华锦都拿出来。”
那小二却是犯了难:“诶呦,姑娘不巧了,眼下满店的月华锦就姑娘手里那一块儿了。”
“只剩这一块儿了?不是刚到的新货吗?”她不悦地拧着眉,目光流连处正好看见了他胳膊上搭的那块,暗纹色泽和自己手上的这匹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颜色,她指着他的胳膊,呵问道:“你手里那匹不就是吗?拿过来!”
楚长欢瞥见他胳膊上那片靛蓝色布脚,眼神又重新打量回了她们主仆二人身上。
那小二赶紧点头哈腰地回道:“回姑娘的话,这匹布刚才已经被买走了。”
“被买走了?怎么可能,你莫不是在诓我们吧!”
“这小的哪儿敢啊,”他擦了擦头上的虚汗,转头朝楚长欢的方向努了努嘴,“买走这匹布的就是那位姑娘,您若实在着急,可以跟那姑娘商量商量。”
看乐子的楚长欢猛然发觉,自己好像莫名被拉进了这场闹剧里。
“她吗?”那丫鬟上下打量了楚长欢几眼,衣服虽然不是俗品,却并不合身,想来应该也不是个讲究的主,她登时大了胆子,抬步就要上前,却被久不做声的小姐拦了下来。
“不许无礼。”
对着她家小姐,那丫鬟恭敬了些:“桦儿知道,桦儿就是想去问问她能不能加价让给我们,毕竟两位公子的生辰在即,咱们没时间南下去找一模一样的月华锦了。”
小姐不置可否地看了看她,终究是自己摘了面纱,缓步上前:“我去吧,你在我身后,不许高声。”
那小丫鬟赶紧低头:“是,桦儿知错了。”
楚长欢支着腿靠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她莲步款款由远及近,起初她是不在意的,毕竟活这么大,还没什么人能从她手里抢赢东西,所以无论这女子姓甚名谁,她都有这个信心。
可待她看清了面纱后的那张脸,她却是愣怔住了。
女子在她面前微微欠身,声音如荷风徐徐:“这位姑娘,请问是你买了那匹靛蓝色的月华锦吗?”
楚长欢看着她的脸,没做声,那女子又好脾气地唤她:“姑娘?”
“你是……顾笙?”
唇齿间吐出这么陌生的名字,被唤作顾笙的女子也是一惊,她身后的丫鬟比她反应要快,几步来到她跟前呵问:“大胆!怎么敢直呼我家姑娘闺名?”
“桦儿,住嘴。”顾笙皱着眉头,几步绕过婢女,离楚长欢更近了些,声音依旧那般温柔,“正是,敢问我与姑娘可曾见过?”
她们自然是见过的。
只是,见面的地点,是在楚长欢的梦里罢了。
自从在姑臧城中了梁诚的脏毒后,她总会做一些很奇怪的梦,梦里的事虽然不算连贯,却总有相似之处,
譬如,梦里对于时间的定位,永远都是她死后的世界。
又譬如,梦里的沈故言,永远是一身黄袍端坐在龙椅上受群臣朝拜的帝皇。
刚开始梦的时候,她总觉得不安宁,用尽手段想让自己醒过来,到后来,梦做得多了,她甚至可以渐渐习惯这个虚空的世界,习惯飘在半空,以游魂形式存在着的自己。
而她能认识顾笙,记住顾笙,也是因为一场梦。
她记得很清楚,那是她死后的第三年,也是沈故言登基的第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