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乾殿上，随着内侍的一声唱喝，群臣鱼贯而出，楚长欢坐在龙椅的椅背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脚下的沈故言批奏折，用他看不见的脚在他脑袋顶上晃啊晃。
从前竟也没觉得做皇帝这么累，怎么轮到他沈故言做皇帝，就能把身体熬成这副德行呢？
她正这样想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她和沈故言一起抬头，江天杪和几个老臣站在下首，高举板笏，毕恭毕敬地说道：“先皇与陛下定下的三年守孝期就要到了，敢问陛下，可有了中宫的人选？”
这里的先皇，是北凉和胡狄入主中原后他们自封的，也就是那个运筹帷幄多年，却不想一时轻敌，败在了楚长欢手下的那个，
耶律祁。
哼，他也配？
在他们都看不到的地方，楚长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沈故言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他看回了手边的折子上，开口问道：“江卿有什么谏言吗？”
江天杪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册子，双手奉上：“臣等为陛下草拟了一份秀女名单，请了画师为名单所列的秀女一一作画，陛下从这本丹青册上中挑选即可。”
沈故言登基后，各方势力为了他身边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宫后位可谓是削尖了脑袋，甚至无所不用其极，连下药这种歹毒的阴招都使上了，正当他们斗得如火如荼之际，沈故言却在朝会上拿出了他和耶律齐签订的协议，那上面明确写明，耶律齐请他做谋士，且愿意给他三年的孝期，为他枉死的沈氏一族戴孝。
戴孝期间不能婚娶，这规矩不止大昭有，北凉和胡狄也是有的。
这份三年之期的协议算是暂时按住了那些蠢蠢欲动的狼子野心，只是，这份协议当真是耶律齐亲笔定下的吗？
其中真假，怕是只有沈故言一个人知道了吧。
思绪飘远，此处，沈故言已经动手把画册从头到尾翻过一遍，正当楚长欢以为他只是走个过场时，他的手指却在某页停了下来。
多美的美人，会让他驻足呢？
她好奇地飞下来凑到他旁边偷看，入眼，却是一张……
却是一张长相与她肖似的脸。
沈故言……
你不会吧？
她惊愕地看着他，底下的江天杪虽然没抬头，却笃定开口：“敢问陛下看上的，可是典史顾家的姑娘，顾笙？”
顾笙？
他看上了？
楚长欢第一次有点急躁了，这种事情她在话本子上可见太多，心爱的女子香消玉殒，爱妻心切的男人就搜罗一堆长得像她的女人放在家里，聊表相思。
每每看到这样的戏码，楚长欢都忍不住把书撕了再啐一嘴，骂男人假惺惺，明明是个薄情寡义之辈却偏要装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让人看了就犯恶心。
她深以为，沈故言不会是这样的男人。
可梦里的事情哪里会如她所愿，下一刻，江天杪和他身后的大昭老臣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穿着一袭水红色留仙裙的女子，在他面前盈盈跪拜，端庄持重：“臣女拜见陛下，陛下万安。”
胸口像是被千斤重的石头压住，喘不上气，神思回归，只见那丫鬟桦儿叉着腰，不满道：“姑娘别和她浪费口舌了，她大抵是个聋子，听不明白话。”
楚长欢眼神动了动，被她看见，气势更盛：“我家姑娘问你，你买下的那匹布愿不愿意让给我们？你若愿意，我们给你一倍的价格，如何？”
楚长欢只觉得她尖利的声音扰得她头疼，身体也是发虚，像是一半的魂还在梦里，一半的魂就被人硬拉出来踩在脚下摩擦。
她呼吸几次，在抬眼，却已不是方才那般和善：“我先看上的，凭什么要让给你们？”
“你！”
“再者，凡事都要有先来后到，小二你来说，我方才买布的时候可有说过，我不要黄色的那匹了吗？”
本想置身事外的小二满脸苦笑地被拉回了战局，他合着手，硬着头皮摇头。
楚长欢声音冰冷：“把那匹也包起来，我两样都要。”
桦儿看她这般不识抬举，气得直跺脚：“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可知我们姑娘的身份？可知我家老爷我家公子的身份？”
她轻笑一声，冷冷开口：“南丰清陵郡王顾平傲，原是襄阳太守，因守城护驾有功被陛下破格封为异姓郡王，只不过……”
桦儿眉毛一拧：“你想说什么！”
“只不过，陛下似乎并没有下旨，让顾家后人得以袭爵吧。”
这句话，她是对着顾笙说的。
顾笙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确实，她们顾家是功勋卓着的钟鸣鼎食之族，可皇帝也只是封了她父亲为郡王，享亲王尊位，待到她父亲百年之后，她顾家怕是在这京城无立足之地了。
看到自家小姐被人这样直戳痛处，桦儿气急，指着楚长欢的鼻子就要开骂：“你！”
“怎么了？”
外面闹得太大，沈故言闻声从里屋走了出来，正看见这一幕。
顾笙一惊，赶紧转身把面纱戴了回去，桦儿护主，厉声责问道：“这儿怎么还有外男？”
“这儿是布庄，又不是你家后院儿茅厕，如何不能有外男了？”楚长欢懒洋洋地离开了太师椅，朝着沈故言扬了扬下巴：“量好了？”
“嗯。”他走近，问道，“这是出什么事了？”
“你别管。”楚长欢没空理他，朝掌柜的说道，“掌柜的，那匹鹅黄色的我也要了，都给我包起来。”
“这……”
掌柜摩挲着双手，欲言又止。
“这什么这。”说着，她直接把右手戴着的翡翠玉镯扒了下来，往柜子上一扔，气势十足，“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