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修整只手都在颤抖，一滴汗珠流入他眼中，酸涩的感觉让他的声音也开始颤抖，但他还是尽可能地压低了声音：“徐书，我……我要开始缝了。”
徐书点了点头，咬紧了从戒指中拿出的毛巾。
曲修眼一闭，终于还是下了手，第一针……第二针……
他从没做过这般事，缝出的线时而疏时而密，黑色的线头在徐书还算白皙的手腕上狰狞丑陋，宛如年画中畸形的野兽，朝他张牙舞爪，耀武扬威。
每一针，曲修都能感觉到徐书的颤抖，通过细小的针尖传到他的手上，任何一点微弱的动静都能让他心惊不已。
缝过几针，便要看一眼徐书，即便在开始之前，徐书就说给他一只手的试错余地。
这话很陌生，徐书解释了三遍，曲修才理解他的意思。
先缝合一只手看看恢复情况，就算不成，也不过是废了一只手。
也不过是废了一只手。
曲修越琢磨越觉得这话心惊，但徐书早已下定决心，他怎么劝，徐书都不曾改变他的坚持。
于是他就这般被赶上了架子。
十针……只需要十针。
曲修默默在心中记着数，煎熬地仿佛度过了自己的后半生。
但好在……
一数到十，曲修便迫不及待去查看徐书的情况，可看到徐书满头冷汗，眉头紧锁，不由心头一沉。
完了……
曲修瘫坐在地上，心凉地想着，小师弟永远都不会原谅我。
——
沐京华看着眼前都沉默下来的两个人，突然生出一丝莫名的烦躁。
不为他被烤在架子上宛如待宰牛羊，而为这两人不冷静的、无意义的争执。
“我不在乎世家们如何。”沐京华看向乔渐鸿，“但我不会背叛徐书。”
乔渐鸿立刻便明白了沐京华的意思，他沉默片刻，才道：“我可以在京城寻一个同你身形相仿的哥儿来替你侍寝，但若是被发现……”
“那个哥儿他会甘愿吗？”沐京华却问。
乔渐鸿忍不住笑了笑：“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有你这样的坚持。”
“这不是坚持。”沐京华瞪了他一眼，“这是我的自由。”
乔渐鸿愣了两秒，嗤笑一声：“这也是徐书告诉你的话？”
他看了一眼天空：“他和乔湾果真是一个地方来的人，连说出来的话都一样。”
“但是沐京华，”乔渐鸿的语气突然冷了下来，“他们这种外来者不过是高高在上的旁观者罢了，不过是看你顺眼，才肯救你于水火，给你这所谓的自由，给你拒绝我的底气，甚至给你批评旁人的自以为是。”
“除了你，徐书可曾在乎过别人？”
沐京华看他：“徐书救下了宜春楼的所有人。”
“是吗？”乔渐鸿冷哼一声，“但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为了救你顺便做的事情罢了。”
“他若当真在乎，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个宜春楼，怎不见他一个个救过去？”
“徐书对此并无责任，他为何要……”沐京华蹙眉，不理解乔渐鸿的强词夺理。
乔渐鸿却哈哈笑出声来：“对此并无责任，是啊，他甚至不是景朝人，当然可以冷眼旁观。”
“但沐京华，你流着景朝人的血，如何能对这片破败的山河冷眼相待？”
沐京华却听笑了：“这是没了借口，开始道德绑架？”
“我虽生为景朝人，却不曾得到任何一点优待，山河破败又非我之故，我为何要为它负责？”
乔渐鸿不由一愣。
江瑜却蹙眉看向沐京华：“沐哥儿，这般说却也不对。”
沐京华睨了他一眼：“我无心跟你们论道，不过虚言，我只有两个条件。”
“第一，放了徐书和师兄等人，此后也不许同他们下手，再拿他们性命威胁我，否则就算是鱼死网破，我也在所不惜。”
“第二，我不会侍奉景昭帝，也绝非你的傀儡。”
乔渐鸿点了点头：“但你即刻就同我前往京城，徐书和曲修我会交给齐怀仁。”
沐京华便看向齐怀仁：“师父，若是他们无碍，可否传书给我……我……”
“小木槿。”齐怀仁看了一眼乔渐鸿，“你不能答应，徐书回来，一定不会同意的。”
沐京华却摇了摇头：“徐书会理解的，这或许……”
他想到乔湾说过的话，不由苦笑一声：“这或许是我的命，能变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
再次睁开眼睛，徐书终于感受到左手的存在，他试着动了动手指，除了钻心的疼痛，并无其他大碍。
徐书这才松了口气，他看向坐在他旁边昏昏欲睡的曲修，忍不住想到，沐京华这个便宜师兄还是有用武之地的。
他又扭头看向窗外，天已经黑了下来，门口却好像没有人把守，只有呼呼的风声。
但黑天里点灯，肯定立刻就会被人发现，到底是等天亮了再继续缝合，还是……
徐书正思考时，门外却传来脚步声，人数似乎很多，很杂乱地朝他们这边赶来。
徐书连忙遮住了左手。
下一秒，门便被打开。
一个士兵端着火把，将屋里所有人的脸都照过一遍，最后定在徐书脸上：“就是这个。”
“你们四个，把他抬出去，小心点，他残废了。”
四个大汉上前来围住徐书，曲修不由紧张道：“你们要干什么？”
领头那人便看了一眼曲修，回忆道：“你就是沐京华的师兄？”
曲修嗯了一声，有些不解：“做什么？”
那人却没吭声，只又叫了两人：“这个也带走，其他的放了。”
曲修不由急道：“你们别乱来，徐大哥，徐大哥他可是渝州刺史，你们这样是……”
那人立刻哈哈笑出声：“渝州刺史？”
“不过是萧然临时授意的半吊子刺史罢了，朝廷已经派人，不日便会到达渝州，渝州刺史？”
“哈哈哈，别变成刺猬才好。”
曲修恨得咬牙，还想跟他们争论，徐书却出声：“曲修，别跟他们计较。”
那领头的人听得好不乐意：“别跟我们计较？你真当自己还是从前啊？”
“人家被关在这里，当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大哥你还是别卖关子，好好告诉刺史大人吧。”
其他人立刻也跟着起哄。
徐书隐隐觉出不对劲来。
那领头的倒是没有继续卖关子：“你家里那个哥儿，已经答应我们老大的要求，现在恐怕已经出了长平县，再等个半月，就到京城了。”
“你小子运气不错，都要当上皇帝宠妃了，那小哥儿还惦记着你，让我们这群人紧赶慢赶来给你治伤。”
他又拍了拍曲修：“你不是懂点医术，跟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