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孤苦半生,吃斋念佛行善积德,没有做过一件坏事的周老夫人,就这样死在了一个寂静的雨夜。
与她一同死去的,还有从前那个年少有为明媚阳光的少年。
自那晚后,周祈安变得愈发沉默颓唐。
她曾见过他一次,北境蛮夷作乱,连攻大燕数十城,他入宫面见皇帝,自请出兵平乱,收复失地。
皇帝体恤他们刚成婚不久,而他又刚遭丧母之痛,并不想让他出征,但他始终坚持。
考虑到他之前有过对战北境狼王的经验,为了大局着想,皇帝也只能答应。
周祈安谢过皇帝后便转身离开了,从始至终,没有看过她一眼。
皇帝以为他们吵架了,劝慰了她几句,骆星默不作声,只求他让洛柯也随军一同出征,皇帝也答应了。
她并没有在宫里逗留多久,看周祈安状态不太对劲,便想去定安侯府看看他。
年前还挂着喜的侯府如今只有满目的黑白。
下人只知道他回来了,却不知道他在了哪里,她只能四处寻找那个人的身影。
直至在从前他们成婚的院子里看到那个熟悉的人。
洛柯抱着他,在他胸前埋头哭泣,他抬起黯淡阴沉的双眸,看到了站在远处的骆星,却是缓缓抬手,拥住了怀里的人。
然后,他又为她抚去脸上泪水,侧头,靠近······
骆星不想再看下去,失魂落魄后退几步,转身离去。
之后,在灵堂前拜祭了周母后,她便再也没有靠近过定安侯府半步。
周祈安一出征便是两年,她最后一次见他,是征北大军出城的时候。
她站在城楼上目送着他远去。
碍于驸马身份,皇帝并没有让他挂帅,而是交予了元明以此重任,想让他将功折罪,扬大燕国威。
除此,一同出征的,还有天虞山众将,以及二十五万兵马。
“驸马此一去,怕是凶多吉少啊······”
玄清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边。
“皇叔何出此言?”骆星不解。
他负手,望着远处一身戎装的周祈安,冷冷笑了笑,“元明一向不喜欢他,而且,他之前因为你,还得罪了天虞山一众莽汉,你觉得,和这些人在一起,他能够保全自己吗?”
骆星将目光移向他身边英姿飒爽的洛柯,落寞地叹了口气,“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有洛柯在,他就一定会平安。
最后看了周祈安一眼,骆星转身要走,但又想起了什么,抬手拍了拍玄清的肩膀。
“倒是皇叔,纸终究包不住火,你害了周祈安的母亲,可曾想过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玄清笑了笑,“阿云知道的,我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
唉······
城楼上的风很大,扬起面前之人的墨发白衣,他笑着看她,温和浅淡如常,而她,却是心乱如麻。
她没办法再说什么,只无奈叹了口气后便转身离开了这里。
这两年,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常常会咳出血来,太医查不出病因,皇帝也不责怪他们,只说是自己老了。
只是他不知道,骆星日日来看他,便会日日依照玄清的话,在他茶水中下入慢性毒药。
到如今,他体内潜伏的毒素也正是发作的时候。
黄昏时分,骆星又来看望他,他躺在龙床上,胡子花白,气息奄奄,见她来了,却是神思恍然地唤了她一声,“知云······”
“儿臣是云蕖,父皇。”
她在他身边坐下,神色浅淡如往昔。
“噢,是了,你是朕与知云的女儿,云蕖······”黄衣之人拉住她的手,没有说什么,只依旧语气温和地同她讲起了他与皇后的往事。
德温皇后是先帝指给他的太子妃,那时他并不喜欢她,只觉得自己连妻子都没办法选择,心中愤懑,也将这愤懑发泄到她的身上。
她知书达理,温和如水,是个真正的大家闺秀,不与他计较这些,对他处处忍让,知晓他的不平,他的才气,他的抱负,知道他向往自由,会瞒着先皇,与他一同去民间游玩,被发现了,也只说是自己的错,日复一日中,他慢慢爱上了她。
她陪着他,从东宫走到皇宫,其中艰难险阻无法言说。
他本以为,他们会一直走到头发花白,容颜老去,可惜,她却抛下他先走了。
“终究···是朕负了她。”皇帝轻叹一声,抬手想要抚上她额间朱砂。
骆星面无表情躲开,“父皇这一生,负过的人还少吗?”
他愣愣看着她,神色恍然。
“父皇是个好皇帝,但从来不是个好父亲,好夫君。你让母亲抱怨而死,在她死后,却寻找与她相似的人恩爱生子。让我在天虞山饱受折磨数年,却让罪魁祸首逍遥度日。”
“父皇啊父皇······”骆星笑了笑,“你以为我回来了,便能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吗?”
闻言,皇帝忍不住又咳几声,咳出黑红的血色来。
骆星不想再与他多言,只抬手,将旁边的药碗端了起来,“父皇,把药喝了吧。如您所愿,您将会是史册上,爱民如子仁厚宽和的贤德之君。”
“你···是你?”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这父女情深她也演够了,直接掐着他的下巴,将碗中的药给他灌了下去。
药碗破碎。
皇帝在痛苦中挣扎着渐渐没有了呼吸,但此时,明启却忽然闯进了殿内。
“你来做什么?”
看到来人,骆星不由得心中一慌。
明启看了眼龙床上的人,顾不得追究什么,只拉着她赶紧走,边走边解释。
“周祈安回来了,还带兵闯入了宫中,说是有人谋反,前来平乱。”
“静王府已经被他的人团团围住,现在宫里已经乱套了,静王的人和周祈安的人正在外厮杀,若你这样子被人发现了,定会被当作反贼抓起来。”
“事不宜迟,赶紧随我从密道出宫,只当自己和静王没有关系,也没有来过养心殿,知道吗?”
听到他的话,骆星心神大震,神思恍然地被他拉着匆匆向前。
只是,刚走到皇宫暗门,那扇石门却缓缓上升,在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中,她看到一张令她朝思暮想的脸。
“好久不见啊,殿下。”
墨黑夜色里,火光忽明忽暗,周祈安慢慢勾起嘴角,向她走来,满身的血腥味,让人不寒而栗。
仅仅两年,现在的周祈安,一身戾气,与从前已是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