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先生医术不错,没几服药下去,小哑巴已经可以发声了。
不过他看起来很痛苦,每次试着去说话,总是冷汗连连,有时还能咳出血来。
骆星劝他慢慢来,别着急。
过了一个月,他的嗓子渐渐不疼了。
有天晚上他们躺在房顶上纳凉,她指着天空中的繁星点点问他那是什么,他侧头看她,说出了第一个字,“星。”
星星的星。
骆星的星。
像是看到自己的孩子第一次学会叫人一样,骆星感到颇为欣慰,摸摸他的头夸他真棒。
之后她又哄着他叫声姐姐来听听,他不肯,想要起身离开。
骆星自然不肯轻易放他走,将他定住,不说便一直定着。
他僵持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认命,低着头,红着耳朵,一字一顿喊了她,“姐,姐。”
“乖~”
“姐姐最疼你了。”
骆星肆无忌惮笑了起来,捏捏他微微发烫的脸,也顺便解了他的定身术。
他羞恼,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压倒于身下。
骆星的笑僵在脸上。
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忽而颈间一痛,那人竟俯身,咬了她的脖子。
“你个小狼崽子,怎么老是咬人?”
“疼死了。”
骆星咬牙,伸手抵上他的胸膛。
“很,疼吗?”他慢慢抬起头,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墨色长发垂落在她的肩颈处。
不等她说什么,他再次凑近,如那日化为狼形一般,在他方才咬过的地方,细细舔舐着。
不是,吧······
方才的疼痛渐渐化为酥麻,骆星呆呆望着万里星光璀璨,脑子有些没办法思考。
很奇怪的感觉。
她忍不住轻喊出声。
但这极具暧昧气息的一道声音却让身上的人身躯一僵。
像是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僵硬着抬头,看着躺在自己身下的骆星,脸顿时在一瞬间红到了脖子。
于是慌乱起身,飞身下了屋顶,又以极快的速度回到自己的房间关门吹灭烛火。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骆星一个人坐在风中凌乱。
小狼崽子脸皮薄,之后连着好几天没敢正眼看她。
骆星受不了那人扭扭捏捏的样子,便羽扇一挥,将他变回了狼形。
起先,他冲她吼叫,在地上打滚表示抗议。
但过了一段时间,他便适应了这样的身份。
阳光明媚的时候便卧在她的脚边晒太阳,她出门时便屁颠屁颠地跟在她的身后,若是有人对他指指点点,他就呲牙咧嘴咬回去,不过有她在,别人不敢对他有什么异议,他也不敢真的去咬人。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青衍民俗开放,灵力充沛,没过几年,小哑巴便从小狼长成了大狼。
只是骆星没想到,他长大后,却变得越来越难以控制。
原本抗拒吃生肉的人,会独自去林间旷野捕猎,从外面回来后,满身的血腥味。
也会无端对人抱有恶意,尤其是与她有接触的人,甚至还差点伤了那只话痨但无辜的小黄鹂鸟。
小狗变得不乖了。
骆星想。
于是决定不再纵容,不再理他,不和他说话,他外出归来,也将他拒之门外,任他将门敲坏也不理。
后来他便真的把门敲坏了。
像是知道她生了气,在进门的时候,他化为狼形,小心翼翼向她走近,用头去蹭她的腿。
骆星坐在秋千架上,垂眸看他,指尖在他头顶一点,他便在一瞬间又重新化为人形。
浅蓝色衣衫的人半跪在地上,仰头看她,神色茫然。
骆星伸手,勾起他的下巴,看着他逐渐褪去青涩,变得棱角分明的脸。
“你长大了。”
她轻声说,“我放你走好不好?”
面前的人睁大眼睛,没有丝毫犹豫地别开头,颇为生气道,“不好。”
骆星叹了口气,陷入沉默。
她没有记忆,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便想随意找个人玩玩打发打发时间,而她恰巧救下的小哑巴便顺理成章地成了那个人。
只是,她不由得怀疑,在这个世界,真的有什么恰巧吗?
她面前的这个人,或许,便是这个故事的重要角色。
而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呢?
这一切都是未知的。
这样的未知,竟让她感到害怕。
“你会,背叛我吗?”
骆星忽然想问他。
他看向她,眼里有一瞬间的迟疑,但片刻后,还是握紧她的手,一字一顿认真地说,“不会。”
“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在不久之后一个同样的夜晚,浅蓝色衣衫的人将利刃刺进她的身体的时候,骆星的脑海里,始终萦绕着这句话。
发生了什么呢?
她只记得他回来的时候,很狼狈。他抱住她,像是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
她轻拍着他的背,问他怎么了。
他没说话,只是抱着她,抱得很紧,几乎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过了很久,远山传来一阵悠远的笛声,抱着她的人哑声说了一句,“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然后,没有丝毫预兆地,他将利刃刺进她的身体,从血肉里,剜出了一颗血红色的珠子。
因为没有什么疼痛感,骆星从始至终都是茫然的,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到最后,控制不住倒在地上,才想起来问一句,“···为什么?”
“因为从一开始接近你,就是为了取你的内丹啊。”
他笑了笑,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坐在她的身边,“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替你挡那一枪。”
“活了这么久的老狐狸,怎么连这点事都想不明白,真是个傻子······”
他嗤笑着,仰头望着天空,说着既定的台词,近乎冷漠的话,没有看她,但染了血的手在微微颤抖。
骆星看着他,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这样沉默着,疼痛着,时间静静流淌着,风里满是泥土的味道,过了很久,她忽然语气天真地问他,“你看这里,像不像青梧山?”
他的身躯在一瞬间变得僵硬。
究竟谁才是那个傻子呢?
她信他,对他千般可怜,万般纵容,想要什么都给他,被咬了也不恼,仅仅只是因为他是他,而他却自以为是自己装得很好。
他再说不出一句话,也再不敢看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了这里。
远山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笛声随着那人的离去渐渐变得悠远,直至在风中消逝。
伤口还在不断往外流血,但那里并不觉得疼痛。
好像是心脏更疼一些。
疼得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动一下就牵筋动骨地疼一下。
她用灵力建造的小屋一点一点化为云烟散去,骆星躺在一望无际的草地上,呆呆地望着夜空中的繁星点点,良久,嘲讽地笑了笑。
原来被信任的人伤害,是这种感觉······
原来,他从来没有变过。
她还以为,经历了这么多,她可以相信他了呢。
“想知道原因吗?\"
茫茫夜空里,传来一道奇怪的声音,高高在上,若有似无,忽远忽近。
像是···传说中的天道。
而那个声音,也告诉了她答案。
骆星觉得更可笑。
果然,两个同样自私凉薄的人,是经不起一点考验的。
她还想问什么,但夜空中,却忽然飞来一只黄鹂鸟。
那个声音也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那只平日有些烦人的鸟炸着翅膀说了许多话,之后还替她找来了郎中,骆星渐渐支撑不住昏迷过去,再醒来时,躺在一个陌生的小床上,满屋子的药香味。
“这里是哪里?”
昏黄烛火下,青色衣衫的白胡子柳老先生低头为她包扎伤口,“这里是老朽的家,大人可安心·····”
骆星松了口气。
“看来,大人信错了人。”
他忽然说。
骆星苍白地笑了笑,“柳先生有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过吗?”
“以前,老朽去过一个村落行医。”
似是想起了什么,面前的人声音平和,缓缓道来,“那里民风淳朴,景色宜人,村民们还尊我这个老头子为医仙,对老朽很是恭敬,但后来,村子里爆发了一场瘟疫,死了很多人,老朽学艺不精,用了很多办法也还是无济于事,之后,村长又花重金请来了巫师除煞,巫师说要以活物为祭才能送走瘟神还村子太平……”
说到这儿,柳先生抬眸看向她,笑着说,“您猜,最后谁成为了祭品?”
骆星沉默了。
只是,还没等她回答,忽而听得外面吵闹起来。
柳先生叹了口气,不管外面的吵闹声,只低头专心将她的伤口包扎好。
“什么声音?”
骆星有些好奇。
他头也没抬,“青衍仰仗大人威名外物才不敢入侵,而今大人失了内丹,灵力大损,可正是那些妖邪之物趁虚而入的好机会。”
“什么?!”
骆星心神大震。
待最后一步包扎完成,一股强风而过,柳安堂的大门也在此刻横裂成四块倒在地上。
夜色里,是许许多多只颜色各异虎视眈眈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