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浑浊又冰冷气流猝不及防地进入了肺腑。
易彩慌忙闭气,同时打开了感知......
正前方是昏暗囚室,身后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通道,通道两侧是一间又一间的囚室。
这些囚室没有采光窗,也没有门,【电子】与阵法凝合而成的阻隔屏障,覆盖在囚室的每一寸墙壁和地面。
每间囚室内都有一点微弱的银光在跳动,这些光是铐在囚犯脖子上的银环发出的,它们随着囚犯的心律节奏而闪烁。
问简还站在易彩的身侧,可他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站着。
这个监狱与云海室玥区的设计完全不同,室玥区的监狱如大大小小的巢穴,大部分囚室是在洞穴壁面开凿出的,空间相比这里狭窄的通道【迷宫】,要开阔的多。
室玥监狱已足够的恐怖,但这里的空间更令人窒息,更令人感到压抑和绝望。
没有审判,代表问简并不准备拿自己祭旗,可.......若是长期囚禁在这里,那还真是生不如死。
“好,我是下注了,赌你会护我。现在看来,是我输了。”易彩深吸了一口气,“我住哪间?”
问简压低了声音,冷冷道:“这所黑角监狱有五个区,05至02区关押违纪的、破坏军事设施的、临阵退缩的逃兵和特工,我们所在的是01区,只有叛国者、偏向者才有资格住在这里。”
易彩闭上眼睛,下意识地深深吸气,咳嗽着,断断续续道:“我,该荣幸.....获得,资格。”
“对于进了01区的人来说,死亡是一种恩赐。十年、三十年,五十年,百年,漫长又暗无天日的拘押,是对他们的惩罚。他们在此忏悔,在此赎罪。”
此话入耳,易彩冷静的思索起来,笃定问简只是吓唬自己,因为之前自己惹怒了他。
易彩静静听着,闭上了嘴,不敢再继续火上浇油。
“这些人没有选择死亡的权利,但生命意识会帮他们,百分之七十的人只需要十年就会精神失常,剩下的精英会在后三十年间陆续失常。
还有一些待审查的人,会在五年内被释放,但这些人出狱后心智也废了,余生都活在恐惧中,即使持续接受精神治疗也很难恢复正常人的生活。”
虽然明知是吓唬,可易彩还是感觉到血液中正有一道彻骨的冰寒之气正在凝结成刺,游动的冰刺顷刻间穿过了心脏,透心的寒冷牵连着她手臂的神经,令她的双手颤抖起来。
易彩用理智提醒着自己,不要再挑衅他,不要再惹他。
问简继续说着,“最尽头的那间囚室有所不同,是一间优待室。这间囚室关押过一个特别的人,从黑角监狱建造至今,只有他撑过了四十年,获得了赦免,走出了这里。”
易彩看向通道尽头的囚室,那里确实有些不同,囚室中摆放了一个简易的休眠榻,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隔档屏,屏后是可以淋浴的设施。
这间牢房就是对自己的优待么?易彩心神一晃,不敢再往下想,之前的笃定已开始动摇。
“所有知道他的人,对他都只有崇敬之意。我看过他的记录,他每天5点从休眠中醒来,晚上10点入眠。
他每天都在坚持他的研究,每隔一小时左右他就会停下,起身伸展四肢,走走停停。
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中,他的举动和神态却似正在漫步海边,正在在擎天的山顶了望着远方呼吸吐纳,运动锻炼。”
问简深吸一口气,“他的心宽如天地,似乎能带他去任何他想要去的地方。他被关押了整整40年。从这里出去后,他不但娶了妻,还生下了一双儿女。”
“为了纪念这样心智超群、毅力非凡的伟人,他离开后这间囚室就一直空着,没有人再有资格住进去。”
易彩终于意识到了之前自己“赌他的心”的想法有多荒谬,闭了闭眼,惨笑着冷哼一声,朝着那间“优待囚室”走去。
“你没有资格住进那里,我不认为你有超凡的心智。”
易彩停下脚步,转过身狠狠的瞪着问简。
“在未来之战中,你要清醒些!一旦你被定义为偏向者,你承受不起,你在这里撑不过10年。而固姨和牧心也将为你所为付出代价。”
易彩攥紧拳头,提起嘴角,眼中浮起了笑意:“多谢问统帅教育,棠枝熠感激不尽。”
问简凝视着易彩,她那看似满带笑意的眸底清澈幽静,如一池无波的寒潭......问简并不后悔用了这样的方式警告易彩,但她眸底的寒潭之气还是在瞬息间传入了他的胸膛。
问简的心跳漏了一拍,手也攥成了拳。
......
冰月堡,星月厅。
易彩不愿再和问简说话,甚至不想再看他一眼。
易彩强忍着泪水,可双眼已通红,对固冰月道,“冰月姐,我先回十三层了。”
看着易彩飞走的身影,固冰月用责备的语气道:“彩儿还小,你对她训练,不该注意点轻重么!”
“固姨,你难道希望她永远都长不大么?”
“喝点香饮吧?和我说说,你都用了什么方法拔苗助长!”固冰月淡淡道。
当听到固冰月口中拔苗助长的用词后,问简心中生出了对今天这“警告的方式”是否恰当的质疑。
但治军的经验告诉问简,足够深刻的击打力才能形成记忆痛点,才能起到效果,让人再不敢越界触犯。
而今天的手段已是控制过了,很多场面并没让易彩去【见识】。
可本不该出现的歉疚与负罪感还是压在了问简的胸口,他吞下了固冰月递来的香饮,道:“固姨,彩儿可以有名位,但她并不适合接你的班。”
“我有时间,可以慢慢教。”固冰月垂着眼,目光聚焦在手中香饮杯的香雾化型上。
“她在战场连安静的【潜水】都做不好,再这样下去我也护不住了她了。你可以有时间慢慢教,但她总不能在监狱学吧!”
“何至于如此严重?”固冰月的语气淡淡,眸光中依旧没有情绪,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这种事情会真的发生。
“她和嘟嘟一直在破坏战队的阵线,还给暗星送解除【反质】所需的稀有晶石。而零丹的破坏力在暗星可与幻法一战。”
固冰月“噢~”了一声,似乎不甚在意,她一手端着香饮杯,一手凝着香雾,一朵粉色和一朵紫色的并蒂的百合花在她浮动的手指间慢慢绽放。
固冰月饮下雾化的【花朵】后,漫不经心地问道,“证据确凿?”
“她送去的液态晶瓶子有隐藏编号,购买信息在系统中一目了然。”
“那你准备如何处理?”固冰月缓缓道,神态和语气依旧波澜不惊。
问简知道固冰月这看似淡淡的一问中,绷着一份誓不退避的坚定,一旦处理方式超出她的底线,她将不惜与自己翻脸。
问简深深吸了一口气,无奈道:“我先用【生物人】帮她做几天任务,之后她会【受重伤】,退下一线。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从现在开始,她和零丹都得暂时禁足异莲山。”
固冰月将手中的【粉紫双花香雾】递给问简,微微一笑,道:“可以。”
“固姨,母亲让我转达,她说蒙大支持您称帝,说大幻法境尊者理当如此。”
固冰月凝视着问简的双眼,道:“简儿,我踏入幻法境后就想称帝,但问蒙不许,你可知他现在为何改变了想法?”
“固姨,我不曾听父母提过此事,请直说。”
“你喜欢彩儿,想娶她,而皎皎和问蒙也知道了你的心思,他们愿意让你娶到心爱之人,所以他们希望我称帝。我若称帝,顺位副帝便是棠枝熠,她有了这身份便能配得上你问家......但你的父母只知棠枝熠,却不知易彩。”
问简皱了皱眉,问道:“这有什么问题?”
“你在知道彩儿是我恩师的女儿后,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么?还是,你一直在刻意回避?”
“彩儿的父亲冉易恒,也是我敬佩的人,他被囚禁的事确实有冤,可这是当年时局和政治立场造成的。”
“是人为的。那个【瞳膜人】做了师父的副手,他无愧于军部,但他害了师傅,欺骗了我。你认为此人是受了谁的命?”
星月厅震颤起来,十四层的空间被一道无形的杀意凝滞。
问简知道那【瞳膜人】当年所做的事,固冰月永远不可能原谅。
那人完成任务后本可以不再作为,但他却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一个他不该爱的人。
他死亡的时间,正是固冰月怀胎5月时,不难想象这个【瞳膜人】被发现后,面对怀胎的妻子,自刎谢罪会是他最好的选择。
当束缚着空间的杀念之力渐渐散去,问简轻声道:“问蒙手下有五将,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他们之间对权势的争夺就没有断过......而他们的手下自然也会在明里暗里谋划行事。
冉易恒出事,尤承恩做为他的舅舅自然难逃指责,当年他被迫交出了不少的【权利】。从中获利最大的人是凌领,其他人也有嫌疑。事情过去八十年了,想要查清楚需要时间。“
“简儿,这个实施者计划的人,也有可能直接受命于问蒙。”
“固姨,蒙大毕竟是明亮世界军部最高的统帅,我不相信他会授这样的命令。他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去陷害一个对明亮世界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的学者。”
固冰月冷冷道:“问蒙所想自有人揣测,他又何须明示。”
问简坚定的看着固冰月,“固姨,他没有那么卑鄙。你的怀疑我可以理解,但我清楚蒙大的为人,他有时确实很强势,但他发自内心的敬佩冉易恒,绝不会去陷害他。”
“噢!那你敢不敢告诉问蒙,棠枝熠是你帮易彩弄到的身份,而她的父亲就是我的恩师。”
问简勉强一笑,“固姨,我会查清楚的。但无论如何,尽快称帝对你和彩儿都会是一层有力的保障。”
“确实如此,关于这件事,我会尽快去见你母亲,当面给她答复的。”
多年来,两人之间的谈话从来都是有商有量、有进有退,固冰月从未向今天这样步步紧逼,似乎问家和她固冰月之间从来没有交情可言。
问简真正感觉到了冉易恒在固冰月心中的分量。
所以,当年已是大幻法的固冰月,绝不会给那个【瞳膜人】自刎谢罪的机会!
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丈夫,杀死了牧心的父亲。
她从未忘记过仇恨,她多年来一直在伪装,她根本不在乎问蒙是否支持她称帝,她早已准备好了手段,她等的不过是时机。
问简停止了推测,就算这些是真的,他也不想两家的关系越来越僵,更不想看着自己长大的固姨与自己的父亲刀兵相向。
“固姨,我相信蒙大不会是授意者,你给我点时间,我会尽快查清楚。”
一声轻叹从的固冰月的唇边溢出,她的语气恢复了常态,“......简儿,一个幕后指使者,不能因为通过了很多中间人去行凶,就能摆脱其祸首之罪。
如果你真要查,就得做好你与彩儿永远没有结果的心理准备,甚至有一天,你们将......”
问简打断了固冰月,“固姨,我和彩儿也不会有你说的那一天,我不会让事情走到最坏的一步。而且我相信蒙大,我不会用为他免罪的方式去查这件事。况且,彩儿手上有我的凝血箭,固姨,大可放宽心。”
固冰月眸光微动,抬起头,与问简坚定的目光对望。
凝血箭是问简在用生命向易彩作出永不背叛、永不伤害的承诺,无论易彩与问简的境界差距有多大,一旦开弓,即使不射中要害,也能要了问半简条命。
“简儿......”固冰月摇了摇头,“师父的冤情与问蒙无关,只要你问家手上没有师父的血,我将会祝福你和彩儿,我也想看到你们一生如意顺遂,儿孙满堂。”
“我们会的。”
蓝白光道闪现,问简离开。
看着香案前的空座,固冰月心念:“只要问蒙当年不是存心伤害师父,我和彩儿便无须走向最糟糕的境地。”
当年让冉易恒蒙冤入狱的主使者,可能是五将中的一人,也可能是问蒙。
但这人究竟是谁,只有问简亲自去查过后,固冰月才好作出判断。
固冰月刻意将矛头指向问蒙,为得就是让问简尽快着手调查。
无论问简最终查到的什么,说的是什么,都不重要。
固冰月想要的是,问简在整个调查过程中的反应。
这些反应,可以与之前搜集到的线索对应,成为有力的佐证,让固冰月更接近真相。
固冰月知道,师父的事情不可能永远瞒着易彩,更不能让易彩有了怀疑后自己去调查......那样对她来说是过于危险的事。
只有尽快接近真相,自己才能决定何时告诉易彩,才能决定未来的布局。
这关系到一家人未来的命运,关系到冰月堡所有人的未来。
如果仇人是五将之一,固冰月打算在称帝后与问简联手除掉仇人。
若仇人是手握明亮军权的问蒙,那未来的布局将会完全不同。
万不得已时,便只能联合并肩,成为“罪大恶极”的叛国者。
零丹和易彩生死相依,她的存在将是暗星与明亮抗争的最大助力,也是为师父复仇的最后一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