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珩目送陆抒阑离开,直到看不到了,这才收回视线。
他重新回屋。
安公公也连忙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顾明珩没再回原本的位置,而是坐到了窗边,他伸手按着头,闭着眼睛,开始醒神。
太久没喝酒。
今日也不过喝了一盅不到,竟有些头疼了。
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明明以前他千杯不醉,顾明珩有些自嘲地想着。
“头又疼了?”
安公公看他按着太阳穴,便一脸心疼地走过去,接替了他手里的活。
顾明珩任他按着。
安公公的活,显然是要比他好的。
比起他那轻重不管的力道,一味地用力,反倒让头越来越疼,安公公按得轻重得当。
没几下,顾明珩便逐渐舒展了身体。
他原本紧绷着坐在椅子上,此刻倒是渐渐放开了身体,修长的双手和双腿随意放着。
他闭着眼睛,微微往身后倾靠,慢慢感受着窗外的晚风,心情和身体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放松。
只是顾明珩难得有些诧异。
他还以为安公公会跟陆抒阑一样,又要说他,没想到今夜竟是一言不发。
所以说人是真的犯贱。
别人说了,你不想听。可别人要是不说,你又抓心挠肺,觉得不对劲了。
顾明珩不由出声问道:“您今夜不劝我了?”
“劝您有用吗?”
安公公的力道还是那样,语气却有些重,像是透着股子无奈的撒气。
但顾明珩一听这熟悉的语调,倒是又没忍住笑了起来。
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变。
“老奴是想劝您,但您打小就是老奴看着长大的,您的性格,老奴能不知?”
安公公说着轻叹了口气。
“老奴知道,只消那明姑娘一天没把这日子过好,您这啊,就一天都稳定不下来。”
“与其费那口舌劝您,倒是还不如多费些功夫祈祷明姑娘好好的,顺顺遂遂、高高兴兴的。”
“她好了,您啊也就好了。”
顾明珩听得没忍住笑出声,他睁开眼,回过头,看了身后的安公公一眼。
他此时的眉眼也是柔和的。
倒是安慰起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这些年,辛苦您了。”
安公公一听这话,却忽然红了眼圈。
他忍着没掉眼泪,继续认认真真干着手里的活:“老奴不辛苦,只要您好好的,老奴就高兴了。”
“不过刚才陆院判那番话也没说错,您要不要和明姑娘见一面?见一面,好好聊下,也许明姑娘真的不怨您呢。”
顾明珩脸上的笑意在这番话之后,微微收敛。
他重新回过头,微垂着眼帘,低声与他说道:“您该知道,我过不去的,其实一直都是我心里的那一关。”
安公公听到这不免又叹了口气。
顾明珩倒是又笑了起来:“不管怎么样,她现在人已经回来了,这就是一个好的开端。”
“至于见面——”
顾明珩沉默,又沉吟:“ 以后再说吧。”
他现在是没这个勇气去跟她见面的,也不合适。
安公公知道他心里有数,也就没再劝。
倒是顾明珩想起一事,询问起他:“您觉得长玄如何?”
“四皇子?”
安公公微怔:“好端端的,您怎么突然提起他了?”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安公公还是细心回道:“万岁爷这么多皇子里面,太子性子这些年越来越急躁,三皇子的心思又太多,五皇子倒是个不错的,只可惜玩心太大又没定性,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这位四皇子无论是品性为人,还是做事方面,倒是都不错。”
他这把年纪,见过的事和人多了,倒是很少这样去夸赞一个人。
至少顾明珩以前很少听到这样的话。
他略作沉吟之后,低声问道:“您对他的评价很高,那您觉得他适合当一个好夫君吗?”
“夫君?”
安公公更懵了,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王爷这番话是因为什么了。
这位四皇子当年便是明姑娘的未婚夫。
既然事关那位明姑娘,安公公便不得不小心对待了,他更加小心的回想,然后说道:“据老奴所知,当年安远侯府在姑娘走丢的时候,曾经向宫里提出过退婚,但四皇子和娴妃没同意,他们一直认为姑娘能回来。”
“后来那位取代了姑娘的身份,又怕安远侯夫人犯病,四皇子便主动与那位相处,安远侯府也就默认那位取代姑娘接替这桩亲事了。”
“这些年,四皇子的后院和身边都很干净。”
“他不是喜欢拈花惹草的性子,无论是对待那位还是安远侯府,都尽着该尽的责任,外头对她的评价也很高。”
“但您要说适不适合当夫君,老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一来,老奴也不清楚四皇子对那位究竟是个什么感情,如今安远侯府又是什么安排。二来,男女婚嫁,大部分人看得都是门当户对,只要两家过的去,彼此又对上眼,那就够了。”
“但您——”
安公公看了顾明珩一眼:“您肯定不希望姑娘嫁人只是过得去。”
顾明珩自然不希望。
他要她日后所嫁之人,对她一心一意、毫无保留,要她日后再不会受一点苦、一点委屈。
但顾明珩也知道这事不简单,人心最是难测,谁又能保证会一成不变呢?
顾明珩又皱起了眉。
他自己能接受改变,也能接受不公,却不愿她承担一点。
不过没事。
事情再难,也总归有解决的法子。
不过是多花些时间和精力,而他最不怕的就是这个。
“先等长玄回来看看吧,也得看看她是怎么想的。”顾明珩说,“她若是不喜欢,这事也就作罢,不必再考虑了。”
安公公忍不住问:“那姑娘要是喜欢呢?”
顾明珩目视前方漆黑的夜,沉吟道:“ 她若是喜欢,我自然会尽一切所能满足她。”
他毫不犹豫:“只要她喜欢。”
……
翌日清晨。
明锦醒来。
她一夜无梦好眠,醒来时,脸上都挂着清浅的笑。
只不过醒来之际,就听说周昭如那边来了话,让她过去吃饭。
春雨说到这个的时候,心里还有些害怕,怕她又跟昨儿晚上似的,忽然发作一通。
但明锦并没有发作。
反而神色自若地让春雨伺候她洗漱。
未看见华岁,倒是多问了一句:“华岁呢?”
春雨一面伺候她穿衣,一面回道:“一早就去陈妈妈那边学规矩了。”
怕明锦担心,春雨忙又补充了一句:“您放心,奴婢一早陪着华岁过去的,也跟陈妈妈交待过了,陈妈妈不会对华岁如何的。”
明锦其实不担心。
上辈子那样的情况下,华岁都能安然无恙。
她一直都很聪明。
“辛苦你了。”明锦跟春雨说了一句。
春雨自是连忙摇头,回道:“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她说完又服侍明锦洗漱。
洗漱穿扮过后,明锦便带着春雨去了周昭如那边。
她起初并不想带春雨。
不过就是去吃个饭,何况这路她也熟悉。
但春雨不放心。
她昨夜一晚上没睡好,跟华岁两个人辗转反侧,就是怕世子说什么,惹得夫人和侯爷动怒。
华岁和姑娘不知道。
但她在府里这么多年,岂会不知道世子在家中的地位?
就算夫人和侯爷再疼爱姑娘。
姑娘在这个府中的地位,也不可能越过世子去。
她是真的担心。
生怕姑娘是去挨罚的,说什么,她都要跟着。
明锦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些无奈,心里却也有些暖,倒也随着她去了。
春雨就这样一路战战兢兢、忐忑不安地跟着明锦去了,她表面上强撑着没事,骨子里却是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把她吓得不行。
直到到了周昭如那边。
见夫人一切如常,招呼着姑娘过去吃饭,春雨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她留在外面,跟千霜一起。
她跟千霜以前也一起共过事,刚进府里的时候,那会两人的关系还算不错。
之后千霜水涨船高,当了明瑶的大丫鬟,她还在老地方,两人也就渐行渐远了。
但从前偶尔瞧见,她们倒也能说几句玩笑话。
可如今两人各为其主,倒是自发地都没再来往过,就连站在一处也隔着段距离。
“还在想你什么时候过来。”
周昭如看到明锦就亲昵地不行,明锦还没过来呢,她就先笑着朝明锦伸出手。
明锦看了一眼,又扫了一眼屋子。
今日明笙和明景恒都不在,只有明瑶一个人。
许是因为昨日的事,还有那一顿威胁,明瑶今天看到她,脸上的神情有些僵硬,也有些别扭。
跟她打了个招呼,便安分地坐在一边,没多话了。
明锦乐得如此,看她安分,也没搭理,自顾自坐在了周昭如的身边。
崔妈妈领着人过来上菜。
今日早膳格外丰富,明锦看到有一份荷叶鸡饭,这会还冒着香气。
她兀自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
余光一瞥身旁,见明瑶也看着那道荷叶鸡饭,脸色却有些苍白。
“你哥哥一大早就出去了,骑了几里地,就是为了去天香楼给你买这道荷叶鸡饭。”
“你快尝尝,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周昭如说着,让崔妈妈先给明锦盛了一份。
明锦闻着那浓郁的香味,自然也不会傻得拒绝。
跟谁过不去,都别跟美食过不去。
她笑盈盈和崔妈妈道了声谢。
然后便在周昭如的注视下,心安理得地先用起了荷叶鸡饭。
不愧是天香楼的招牌菜,只是闻着,就觉得很香了,一口入喉,只觉得味蕾都被满足地在跳动。
她半眯着眼睛,吃得十分愉快。
周昭如看她吃得高兴,在旁边问:“怎么样?”
明锦笑盈盈回道:“很好吃。”倒是也没说是不是和小时候一样。
周昭如显然也不会在乎这些细节。
她甚至没有主动提起昨天的事,对她而言,嬿嬿今天过来了,又吃了恒儿送来的东西,那就是没事了。
何必再提昨天的事,再横生枝节呢?
何况瑶瑶还在这边呢。
周昭如可不想因为这个事,让她们彼此闹得不开心。
“吃饭吃饭。”她笑着招呼两人,倒是也没忘记让净月也给明瑶盛一份。
明瑶笑着道谢。
但看着碗里热乎乎香喷喷的荷叶鸡饭,她却有些食不下咽。
只要想到这是哥哥一早出去给明锦买的……
她就吃不下。
她心里不无怨毒地嫉恨着明锦,甚至用最大的恶意诅咒着她。
却又为哥哥感到难过。
他辛辛苦苦替人去买东西,只是为了让她吃得高兴,这个女人倒好,连一句哥哥的去向都不知道问一下。
她有良心吗?
她至今还是不知道昨日哥哥到底经历了什么,明锦又究竟跟他说了什么,才会让哥哥变成那副样子。
她也知道自己这会应该闭嘴。
但看着对面明锦吃得那么快活,她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她倒是要看看这个女人的心究竟有多冷!
“娘,哥哥今日不是休沐吗?怎么出去了?”明瑶闲话家常。
话音刚落,就见对面的明锦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这没有情绪的一眼,又让明瑶有些畏惧了,开始后悔自己不该开这个口。
她瑟缩着脖子又低下了头。
明锦瞥她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周昭如倒是没有发觉她们之间的眼神官司,听到这话,反而笑着说道:“说是今日覃指挥使请了长安王去指导他们。”
要是换做别人,周昭如肯定也不高兴。
儿子好不容易歇息一天。
但那可是长安王啊!
要是能得他赏识,恒儿以后的官路那就彻底亨通了。
丈夫马上能进内阁,儿子又马上要被长安王指导,周昭如只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没这么顺利过,她高兴地喜上眉梢,一点都没掩饰。
恨不得宴请个三天三夜,让所有人都来恭贺她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