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景恒才出去就看到了明瑶。
明瑶在外面不知道站了多久了,小脸惨白,神色看着也有些不太好,说一句面无人色也不为过。
看到明景恒出来,她就立刻殷殷切切地走上前,喊了一声“哥哥”。
明景恒听到声音,脚步一顿。
他疲惫的目光落在明瑶的脸上,薄唇微抿,没有说话。
先前里面的争吵,动静这么大,明瑶就算站在外面也能听到。
此时看着明景珩沉默地望着她。
那里面涌动着的目光,其实并没有上回,他探望过明锦之后看向她时那么复杂,但依旧让明瑶感到害怕。
“哥哥……”
明瑶一时不敢再靠过去。
她止于原地,怯生生地望着明景恒。
这番模样,倒是也总算让明景恒收回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什么时候来的?”明景恒哑声问她。
说话时,他低头,手搓揉着疲惫的眉心,整个人都透露出一股无力。
明瑶不敢说自己来了很久了,更不敢说刚才他跟母亲争吵的对话,她都听到了。
明瑶只能微启泛白的双唇,小声道:“……才来。”
明景恒嗯一声,也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
“你要探望母亲,就进去吧,不过今日母亲心情不好,若对你说什么,你也别放在心上。”明景恒说完,也就没再理会明瑶,与她点了点头,便打算离开了。
“哥!”
明瑶看他离开,忽然急匆匆喊住了他。
明景恒止步回头:“怎么了?”他的声音已经很疲惫了。
从前如玉人一般的安远侯世子,如今早已面无人色,他被家里的事,被母亲和妹妹的不和弄得一团糟,哪还有丝毫容光?
明瑶看着他,嗫嚅着泛白的双唇说道:“……我、要不我还是走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双手紧攥着,双眸也死死看着明景恒。
“去庄子,或是别的地方,你们送我走吧,我不想因为我的存在,害得家里那么乱,还让你们这么难受。”
明景恒听得一怔。
他看着明瑶,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这个法子不错。
如果瑶瑶离开的话,或许家里就不会再争吵了。
祖母不会再责怪母亲,爹娘不会吵架,小妹也能和母亲和好如初。
心脏在胸腔内激动地狠狠跳动了两下。
但也只是两下,很快,明景恒就看到了对面的粉衣少女。
她站在离他几步不到的距离,那两只从前黑亮且盈着笑意的眼睛,此时泪眼盈盈地望着他,像是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的身体其实不算太好。
早年救小让留下的病根,身子不算弱,却也称不上很强,每到天寒或者下雨的时候,还会犯头疾之症。
得用各种名贵的药供着,才能好些。
想到这些年她为家里做的一切,想到她对母亲的陪伴,还有曾经为救下小让而受的伤……
明景恒不由又暗自责怪起自己,刚才那一瞬产生的念头。
他敛眸,目光再次变得黯淡起来,声音也沙哑非常:“别胡思乱想,家里不缺你一口饭,你安生待着便是。”
“可……”
明瑶还想再说。
但明景恒已经疲惫不堪了:“瑶瑶,我累了。”
“你要么回自己那边去,要么进去看望母亲,以后这样的话别再说了,要是让小让听到,又该闹了。”
想到自己那个弟弟,明景恒也颇为头疼。
家里已经经不起再这么闹了。
他摇着头,说完,也没跟明瑶说一声,便径直离开了这边。
只留下明瑶看着他离开的身影,追了两步,但嘴巴里面那一声“哥哥”张口又闭口,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明瑶就这样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明景恒越走越远。
虽然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得到保证,不会被送出侯府。
但明瑶的心情却并不乐观。
刚才哥哥那一瞬亮起的眸光,足以证明她在他的心里早就已经没有地位了,他是真的有想过送她离开的。
手攥得都疼了。
若是此刻展开手心,那里必定已经布满了一个个血红的指甲印。
明瑶却没有松开,她强忍着眼泪,看着明景恒离去的身影,身子犹如秋风扫叶一般,轻轻颤抖着。
不知道过去多久。
明瑶才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她重新往周昭如的院子看去。
下人们都在外面战战兢兢,既不敢进去,也不敢离开,而里面砸东西的碎裂声,还有周昭如的谩骂声,也时不时传到外面。
明瑶的心中闪过一阵厌恶。
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接触像疯婆子一样的周昭如。
每当那个时候,周昭如就像溺水的人,死抓着最后一块浮木一般,令她感到窒息。
可这种时候,除了周昭如,她不知道还能再依靠谁。
明景让太幼稚。
明元渡根本不在乎她。
哥哥……心里也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
除了周昭如……
明瑶已经没有别的可以依靠的人了。
她强忍着心里的厌恶,没再犹豫,沉默着踩着院中那星星点点的烛火,朝周昭如的院子走去。
门前丫鬟看到她来,纷纷松了口气,高兴地喊着:“姑娘来了!”
可明瑶在这些欢天喜地的声音中,却没有一丝动容,她的内心一片荒芜,却还是得忍着所有的情绪,就跟从前每个时候一样,急切地走进屋中,关心着周昭如:“母亲怎么了?”
崔妈妈正在里面安慰周昭如。
但周昭如正在气头上,岂会听她的话?她劝得满头大汗,也无济于事。
看到明瑶进来,崔妈妈也不禁松了口气。
她忙朝周昭如禀道:“夫人,姑娘来了。”
周昭如原本正举着一个杯子,要往地上砸,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周昭如下意识以为是明锦来了。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转头往外看去。
直到目光落到明瑶的身上,周昭如眼中那一瞬燃起的光也湮灭了下来。
她什么都没说,仍举着手中的杯子,倒是也没再往地下砸。
只沉默着,喘着未平的气。
明瑶踩着满地狼藉走到周昭如的身边,红着眼眶劝周昭如:“母亲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您身体本来就不好,若是坏了身子,您让女儿怎么办。”
这句话终于让周昭如动容。
她忽然放下手里的茶盏,转过头抱着明瑶哭了起来。
想到自己这一夜,被婆母训斥,被亲生女儿无视,被丈夫训斥,就连自己亲生照料长大的长子也怪她,与她争吵。
此时此地,竟只有这个养女来看她、关心她。
周昭如一时悲从心来,哭出了声:“瑶瑶,娘只有你了啊!”
……
明锦并不知道周昭如那边发生了什么,她也不在意。
她这一夜,在松翠斋中陪着福华长公主吃饭,吃完也不肯走,挽着福华长公主的胳膊,靠在她的肩膀上与她撒娇道:“我想跟小时候一样,跟祖母一起睡。”
福华长公主自然没有不肯的。
她孤寂了十年,虽然小辈们听话,二儿子和二儿媳也时常去老君山上探望她,但到底隔着一层。
身边常年陪伴的,能说的上话的也就成秀。
但毕竟也隔着一层身份。
如今看着身边失而复得的心头肉,福华长公主恨不得日日看着、陪着才好,岂会拒绝她的这点请求?
当即让人去给明锦拿换洗的衣裳。
明锦见她答应,自然笑得更加高兴了。
等华岁捧着换洗衣裳过来的时候,明锦和福华长公主正坐在一处在泡脚。
明锦让华岁把衣服放下,就打算让她回去歇息了。
福华长公主却忽然看着华岁说了一句:“你就是今日拦住成秀的那个人?”
华岁一听这话就白了小脸。
她想也没想就直接跪了下来,嘴里直呼:“长公主饶命!”
明锦心里也有些紧张。
今日华岁虽然是帮她,但毕竟坏了规矩。
她刚要替华岁开口说话,身边白发苍苍的老人却先笑着说了起来:“好好的,饶什么命?你是觉得自己今日做错了?”
明锦听祖母这个语调,便知道祖母没生气,便也没再开口,任祖母逗弄着华岁。
华岁人跪在地上,闻言,略有些迟疑。
但也就迟疑了一会儿,她就说道:“奴婢知道自己今日坏了规矩,但奴婢不觉得自己今日做错了,奴婢是姑娘的婢子,不能眼睁睁看着姑娘出事还什么都不做。”
“就算再有一回,奴婢也还是会这样做!”
她的眼中又害怕,语气却十分坚定。
明锦看着她这副模样,就像前世每一次,华岁挺身而出护在她面前时一样。
她看得眉眼柔和。
福华长公主也笑了,她跟华岁说:“抬起脸来。”
华岁还是紧张,却还是咬着唇,抬起了那张紧绷的小脸。
“长得倒是端正,还算配得上你。”福华长公主转过头和明锦说。
看明锦笑了下,福华长公主又问华岁:“从前在哪里做事?”
华岁刚要开口。
明锦却先一步说了话:“祖母,华岁是我在外面带来的。”
“哦?”
福华长公主面露惊讶,她的目光看向成秀。
成姑姑也有些惊讶。
之前家里送来的信中,可没提到这个。
明锦笑着给人解惑:“之前有一回,孙女带着人出门,被人欺辱,是华岁挺身而出护住了我,我担心她因此招惹麻烦出事,便做主把人带回了家里,放到了身边。”
“什么?”
福华长公主并不知道这事。
听到这话,立刻着急地看向明锦,还握着她的手仔细打量起来:“没事吧?”
明锦笑着任她看着,回道:“这事已经过去许久了,孙女没事。”
福华长公主听她这样说,才算是松了口气,可紧蹙的眉宇却始终未曾放松。
“哪来的混账玩意,瞎了狗眼,竟敢欺负你!”
“你爹娘也是,也不知道多派些人护着你。”福华长公主说着说着,又面露不满起来。
这事倒是与明元渡和周昭如没有关系。
那次出门,明锦本就是背着人去的,岂会带太多人坏了自己的事?而且,她也不喜欢太多人跟在自己身边。
“不过孙女后来听说,那日冲撞孙女的那两个是孙家的人。”明锦忽然又提了一句。
“孙家?”
福华长公主蹙眉:“哪个孙家?”
她有许多年没回来了,自然不知道京城的这些动向和变化,只在她走之前,从未听说过京城有什么排得上名号的人家姓孙的。
成姑姑倒是一直都对京城这里的动向有所关注,此时便问明锦:“可是那位出了右通政和太子侧妃的孙家?”
明锦点头:“正是这户人家。”
福华长公主见身侧孙女面露忡忡,似是担心自己的行径为家里惹出祸事,忙握着她的手说:“不必担心。”
“不过就是个太子侧妃,这孙家还没这样的胆子,敢跟我作对。”
“他们若老实听话些也就罢了,若是真想闹出什么事,我自然也不会轻饶了他们。”
福华长公主这一番话说得十分霸气。
她身上虽然没有皇族的血脉,但不说庄家这百年对大乾太平立下的汗马功劳,就说先帝登基,都是由她一手扶持上去的。
别说是在这京师,即便放眼整个大乾,都没有比她身份更尊贵的老祖宗了。
她平日也就是懒得拿着这些情分去争什么。
但她要是真想做什么,拿着那一柄先帝御赐的龙凤拐杖,哪里去不得?就连当今天子都得听她训话。
区区一个孙家,何足挂齿?
明锦本就没把孙家当一回事,此时与祖母提起,也不过是怕日后孙家查到华岁身上,再折腾出来一些事。
“您不必担心,孙女听说孙家那位嫡子入狱了。”
见福华长公主侧目看来,明锦乖巧与她笑道:“许是坏事做多了,正好撞上不该撞的人了。”
她也懒得让祖母去掺和这些事。
福华长公主闻言,倒也没说什么。
京师这处世家贵族多得就跟天上的云一样,仗着身份胡作非为的从来就不少,她素来不喜欢这些做派,但也懒得理会。
既然人已经入狱,她也就懒得管了。
“能护主,又知道替你说话,是个不错的,你既然喜欢,就放在身边留用吧。”
明锦自然高兴地笑了。
松了口气的华岁也“砰砰砰”地给福华长公主磕起了头,也没留力道,磕得额头都出现红印子了。
福华长公主看得好笑:“倒还是个实心眼。”
孙女身边有这样的人,福华长公主也放心。
“你今日做得很好,以后还有这样的事,也记得说,你家主子不愿惹事,我却不能看她被人欺负,明白了吗?”福华长公主跟华岁交待,华岁自是脆生生应了。
她也不想看姑娘被人欺负呢!
“起来吧。”福华长公主又说了这么一句。
华岁刚道完谢起身。
明锦却忽然又看着身侧的祖母说了一句:“还有件事,想请祖母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