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元渡等人都已经出去了,这一场闹剧也总算是收了尾。
但福华长公主并未因此感到高兴,或是松了口气,相反,她更加觉得难受了。
甚至还有些自责。
自责自己太晚回来,倒让自己的宝贝孙女受了这么多委屈。
甚至自责起当年没能阻拦周氏把那个孩子留下,反而让别人占了嬿嬿的身份和位置。
若非如此,如今又怎会生出这么多事?
她那一份自责,藏也藏不住,即便没说话,但明锦哪里会看不出来?
感受着手心传递过来祖母的温度,明锦笑着与老人说道:“祖母别难过了,我没事。”
可老人岂会信她?
她抬起通红的眼睛,轻轻瞪了明锦一眼:“什么没事?我要是今天不问个究竟,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这是还在怪明锦不说实话。
明锦被看得有些无奈:“本来也没什么,我早就在马车里跟她说清楚了。”说完,不等老人开口,她忙又补充了一句,“您放心,我没吃亏。”
她的脸上没有一点难过。
甚至为了哄老人高兴,还挂着笑。
可福华长公主看她这样,却更为她感到难过了,她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能用力抱着她。
明锦笑盈盈任她抱着,还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老人的后背。
成姑姑在一旁看着,也悄悄红了眼。
她背过身去擦眼睛。
过了好一会,福华长公主的情绪才算是平复了一些,她看着明锦说:“以后不许再瞒着祖母,谁要是欺负你,就来跟祖母说,祖母替你做主!”
明锦笑笑。
她想说没人敢欺负她。
她也早就不是那个任人欺负,只会躲着哭的小可怜了。
但看着老人不放心的脸,明锦还是笑着应好。
老人这才放心。
却仍旧握着明锦的手,不肯松开。
旁边成姑姑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不由劝说道:“长公主,该吃晚膳了。”
福华长公主这才记起这事。
“差点忘了,快让人把准备好的晚膳都端过来。”她跟明锦说,“今夜就咱们祖孙俩吃。”
明锦自是求之不得。
成姑姑喊人去传膳,福华长公主握着明锦的手说:“现在祖母回来了,没人能欺负你,也没人能抢走你的东西。”
明锦一听这话,就知道祖母要做什么了。
前世祖母也跟她说过一样的话,但明锦的心境却与前世截然不同了。
那时她虽然感恩祖母,最后却还是婉拒了。
她怕周昭如两头为难。
如今她早已不怕谁人为难,只是单纯不想要了。
“给她吧。”她跟祖母说。
福华长公主一听这话就皱了眉:“你说什么浑话?那是你的东西!”怕自己语气太重,吓着她,福华长公主又收敛语气,语重心长地和明锦说道:“你不用担心,有祖母替你撑腰,没人敢说什么。”
“我才不是担心他们说什么呢。”
明锦笑着挽住老人的胳膊,整个人都软得跟春水似的,满心依赖地靠在老人的肩上:“他们怎么想,我不在乎,我就是单纯恶心了那个身份和名字。”
“只要一想到这些东西被她用过,日后旁人看到我或许还会喊错,我就恶心。”
福华长公主一听这话,心里更是酸软不已,也越发自责了。她双目含泪,伸手摸着明锦的头:“是祖母不好,当初没能拦下这事。”
“才不是您的问题呢。”
明锦从她肩上抬起头,一脸严肃地制止老人乱想:“您替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再说您这个身份,要顾着的事和人太多了,哪有这么轻松。”
就像刚才。
或许祖母有一刻是真的想带她走,但她毕竟不是她一个人的祖母。
她还是别人的母亲,别人的祖母,是这安远侯府的老祖宗。
即便位高权重如她,但祖母也不是真的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因为身份的限制,她反而比别人还要不容易。
所以明锦虽然觉得遗憾,却也不会缠着祖母真的要离开这个地方。
不离开也没事。
反正对她而言,只要有祖母在的地方,就是家。
她仍旧抱着老人的胳膊,轻声说道:“我从未怪过您,您也不要去承担别人做错事的责任,这和您没有关系。”
“我也不需要那些东西。”
“一个身份、一个名字代表不了什么,我知道我是我,是您的孙女,这就够了。”
“好!”
福华长公主强忍着眼泪说道:“你说得对,一个身份一个名字代表不了什么,你永远都是祖母的掌上明珠,是我们侯府最尊贵的姑娘!”
……
另一头。
明元渡把周昭如强拽硬扯着带到屋子里后,就立刻松开了手,他跟站在一旁,忧心忡忡看着他们的崔妈妈冷声嘱咐了一句:“看好你家主子,这阵子别让她乱跑了!”
他沉着脸说完这一句。
也不顾周昭如是何模样,径直往外走去。
走到外面,看到跟过来的明景珩,明元渡的脚步一顿,倒也没有阻止他进去。
但也没有说什么。
明元渡只跟明景恒点了点头,他便径直离开了。
明景恒低着头,目送他离开,这才往屋内走去。
屋中,崔妈妈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听说夫人和姑娘傍晚时分争吵了一番,正好被成姑姑听到,带到了长公主那边。
看着此时失魂落魄、脸色奇差的周昭如,崔妈妈又是担心,又是不解:“您这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长公主和侯爷发这么大的脾气?”
她说着,拿着下面丫鬟递来的热帕子,要亲自给周昭如擦拭。
周昭如依旧一动不动。
直到明景恒走进来,哑着声音喊她“母亲”。
周昭如涣散的目光,这才重新恢复几分光彩,她抬头,看着明景恒喊道:“……恒儿。”
“恒儿!”
她忽然站了起来,趔趄着跑到明景恒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说道:“恒儿,你去跟你祖母说,让她别把生辰一事交给你二婶、三婶她们去做。”
“你是世子、是长孙,是你祖母看着长大的,你祖母肯定会给你几分面子的。”
她边说边推着明景恒往外走,嘴里鼓动着:“你去和你祖母说啊,去啊!”
“我是她的娘,她的生辰礼,怎么能交给别人?”
她边说边呢喃道:“不能,他们不能这样对我!”
崔妈妈在一旁听得愣愣的,不明白这好端端的,怎么又跟八月二十三的生辰礼扯上了关系。
而且听夫人这意思,长公主把这事交给二夫人和三夫人去做了?
这是为何?
崔妈妈在一旁惊疑未定,眼见世子一脸疲惫地被夫人推着往外走,她刚要出声阻拦,就听夫人先不满起来:“你怎么回事?你也不听娘的话了是吗!”
说完未等明景恒说什么。
周昭如又像是察觉自己这样不对,忙又拉着明景恒的胳膊,跟他道起歉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娘不是故意的,娘不是故意凶你的。”
“娘就是太着急,太着急了。”
“恒儿,你爹不会帮我的,娘只有你了啊,只有你能帮娘。”周昭如握着明景恒的胳膊哭诉道。
“母亲……”
明景恒终于沙哑着嗓子开了口。
周昭如一听他的声音,立刻满怀希冀地抬起头,开了口:“娘在,你想说什么,你说!”
明景恒看着她说:“放下吧。”
“什么?”
周昭如目光怔了怔,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您就听祖母的话,好好休息吧。”明景恒补充完了这句话。
“你说什么?”
周昭如终于反应过来了,她脸色骤变,也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你在说什么啊!”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是我的女儿,她的生辰凭什么交给别人去办!我是她娘,我才是她娘!”
“她是从我肚子里托生出去的,别说你二婶、三婶了,就连你祖母……”
周昭如厉声说道。
未想还未说完,就被一道更加响亮的声音打断了:“您到底是为了您自己的名声,还是因为小妹!”
“您但凡对小妹有一丝抱歉,此刻就不会说这样的话。”
“事发至今,您对小妹说过对不起吗?祖母说的两件事,您只顾着她的生辰,因为您怕那天这么多人来家里,知道您不是主事,怕他们低看议论你,怕以后您在那些人里面无法自处。”
这是明景恒第一次这样大声说话。
说完之后,不仅周昭如和原本要过来劝阻的崔妈妈愣住了,就连明景恒自己也失神了片刻。
片刻过后。
明景恒轻轻揉搓着紧张僵硬的眉心,哑声跟周昭如说道:“没用的,祖母决定的事,没人能改变。”
“而且——”
“而且什么?”
周昭如仍失着神,却下意识接过话。
明景恒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周昭如却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般,她问:“而且你也不想这么做是吧?”
明景恒没承认却也没否认,他只是撇开脸哑声说道:“您累了,需要好好歇息,这几日您就在这好好歇息吧。”
他说完,便未再看周昭如,径直与崔妈妈吩咐道:“崔妈妈,这些日子,麻烦你了。”
看着崔妈妈讷讷点头。
明景恒也未再多待,径直转身离开了。
“恒儿,别走,回来!”
周昭如看他离开,目光微闪。
她想追出去,可才追到门口,才起来的心气就一下子不顺了。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着,周昭如扶着门槛,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捂着心口,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她的眼泪也流了下来,嘴里喊着一声又一声的回来,可始终没有人回头、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