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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元渡和明景恒父子俩,急匆匆赶到了福华长公主的院子。

下人按着身份各自站在外面。

虽然人多,却不见丝毫乱象,垂眉顺眼,十分有规矩。

翠微也在外头站着,看到明元渡父子俩过来,忙迎了过来:“侯爷、世子。”

她给两人问了好。

明元渡点了点头,想往里面看,但人不在正厅,估计是在偏厅那边,看不见人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明元渡只能压着嗓音问翠微:“母亲在里面?”

翠微点头,也低声回道:“您二位快进去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周氏和嬿嬿究竟说了什么,让母亲这么生气?”刚才洛忠没说清楚,此时看到翠微,明元渡自是忍不住要这么一问。

待会面对母亲,也好有对答的法子。

翠微刚要开口,屋内成姑姑走了出来。

“侯爷、世子,长公主让你们进去。”成姑姑说着给两人请了安。

看到她,明元渡一时也不好再问什么,只能匆匆敛了敛衣服,就沉默地抿了唇进去了。

明景恒也跟在后面。

成姑姑在他们要进偏厅之前,压着声音跟两人说了一句:“长公主今日很生气,您今日顺着她一点,别再惹她生气了。”

这么多年,这样的提醒并不多见。

明元渡心下又是一紧,对那未知的情况也变得更加紧张起来了。

成姑姑上前一步挑起帘子。

父子俩沉默着低头弯腰进去,一进去,就看到周昭如主仆跪在地上的身影。

净月惨白着一张脸跪在地上。

周昭如则一脸失魂落魄,连丈夫和长子到了都未曾注意到。

明元渡看了一眼周昭如,目光沉沉,抿着唇没说话,继续往前看。

嬿嬿正陪着母亲坐在上首的罗汉床上。

相比嬿嬿脸上的无奈,母亲的脸色可以称得上十分难看了。

就连当年母亲知道他有心仪之人之时,脸色都没这么难看过,他心里沉得更加厉害了,顾不上说什么,忙快步进去给老人请安。

“母亲。”

明景恒也跟着进来,恭声给老人请安道:“祖母。”

他面上担忧不减。

没想到长孙也跟着来了,福华长公主轻轻蹙眉,但很快便又沉声说道:“你们来得正好。”

她让他们起来之后,却没赐坐,仍让他们站着。

二人自然也不敢说什么。

明元渡起来之后,就问福华长公主:“周氏做了什么,惹得您这么生气?您跟儿子说,儿子好好处置她。”

他说着,往周昭如那边又扫了一眼。

见她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哪还有平日的气焰?明元渡心中一半是困惑,一半则是紧张。

他更加不知道发生什么了,才会让母亲和周氏变成这样。

福华长公主一听这话,脸色就更加难看了,她沉声道:“她做了什么?她做的事多了去了!”

因生气而微微颤抖的手,被身边的少女握住,知道嬿嬿是在担心她的身体,福华长公主深吸一口气,待把气息逐渐放平之后,她才牢牢抓着明锦的手,继续跟明元渡说道:“有些事,我本不欲直接与她说,婆媳一场,说多说少都是错。”

“何况那些事,她有错,你也有错。”

“我说她,不如说你。”

“你要是稳得住心,控得住局面,也不至于让嬿嬿委屈成这样。”

明元渡一听这话,就知道母亲是在说嬿嬿和瑶瑶身份一事,他面露尴尬和难堪,心中后悔之情也是越来越浓厚了。

不敢抬头。

更不敢对此生出一丝辩驳。

他低着头,聆听着母亲的教训。

等母亲训斥完,他才说道:“母亲教训的是,这事是我没处置好。”

但听母亲这个意思,倒不像是因为这事发作的,明元渡不由问:“周氏还做了什么?”

福华长公主冷笑:“她做了什么,你不如亲自问她。”

明元渡轻轻应了声“是”。

他果真回头,沉声问周昭如:“你到底做了什么!”

这声未曾掩饰压抑的怒问,周昭如颤了颤眼睫,终于有些回过神来了。

她顺着声音抬起头,就看到明元渡黑沉的脸还有长子担忧的脸庞。

“侯爷,恒儿……”她近乎呢喃地喊道。

明元渡没出声,依旧沉着脸看她。

明景恒则在一旁急问道:“母亲,您都做了什么啊?”

周昭如听到这话,目光又是一闪。

她忍不住往前看,在看到少女侧对着她的清艳脸庞时,周昭如身形微颤,红唇也跟着微张,却吐不出一个字。

她又低下了头。

明元渡还是第一次见她这副逃避模样。

从前他不知有多少回盼着周氏能顺从一些,却都无果,可如今见她这般,也让他的心更加沉了。

若非发生了什么大事,周氏岂会如此顺从?

“周氏!”

他还欲问,上方传来母亲不耐烦的声音:“行了,我看她也知道这事自己没脸说,才一个字都说不出。”

“你来说。”

福华长公主吩咐身侧的成姑姑。

成姑姑轻轻应声,答了句“是”之后,就跟明元渡父子说道:“今日老奴去给姑娘送东西,夫人也在那边,不知道夫人先前与姑娘说了什么,老奴只来得及听到一句话。”

“什么话?”明元渡提心吊胆问道。

明景恒虽然没说话,但一双眼睛也紧张地看着成姑姑。

成姑姑先是目光哀怜地看了眼身侧的姑娘,这才又往前面看去。

她的目光落在周昭如的身上,明显能够感觉到她瑟缩了下。

成姑姑心中长叹一口气,对周昭如也十分失望,她沉声说道:“姑娘问夫人,早知道我是这个脾气,不如死在外面是吗?”

明家父子俩皆白了脸。

明元渡更是抖着嘴唇颤声问道:“周氏说了什么?”

成姑姑目光微沉:“夫人说了是。”

“你——”

明元渡猛地回过头,他瞪着一双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周昭如。

深吸一口气后,他还是按捺不住脾气,举起了手,最后却又咬牙重重放了下来。

周昭如也像是被这话刺醒一般,语无伦次反驳起来:“我那会是被气昏了头,我没有这样想,我只是……我只是太生气了。”

无人理会他。

明景恒一会看看上面坐着沉默不语的嬿嬿,一会又去看身边跪着的母亲。

纵使再孝顺,明景恒此时也没法替母亲说一个字。

他看着周昭如,眼中含泪,目光满含痛惜:“母亲,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我看你真是疯了!周昭如,你在想什么东西,那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你——”明元渡气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手指着周昭如,一个劲地打着颤。

自己的丈夫和长子都站在她的对立面,训斥她。

而上首处,她的婆婆和女儿高高在上,一个冷脸看她,一个却看也不看她。

周昭如像是真的疯了,又或许是被气昏了头。

她也喊了起来:“那你们怎么不问问她是怎么对我的?你们有看到她之前看我的眼神吗?那么冷,就好像我是她的仇人一样!有这样的女儿吗?我是被她的眼神刺到了,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她要是好好对我,像以前一样,我怎么会这么说!”

“闭嘴!”

别说福华长公主了,就连明元渡都听不下去这番话,他双眼圆睁,怒斥周昭如。

明景恒也满眼难过,只觉得母亲都快陌生到让他不认识了。

他不再看母亲,而是往前面看。

去看嬿嬿。

可嬿嬿坐在那边,满心满眼只有祖母,根本无暇也无心顾及这里的乱象。

“我看你真是疯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明元渡是真的被周昭如气昏了头,手高高举起来,却又只能按捺着放下,自己被气得浑身发颤。

“好好好,那你倒是说说,嬿嬿为何这么对你?无缘无故,她为何看你像看仇人一样!”

福华长公主没想到自己这个儿媳不仅死性不改,竟然还想攀扯到嬿嬿的身上。

她气得直拍桌子,把底下弄得安静之后,她沉着脸继续问周昭如:“你说啊!”

“我现在给你机会,免得你事后委屈,倒觉得我冤枉你了。”

她也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氏之前不肯说,嬿嬿也不想说。

她本想作罢,没想到周昭如还有脸来说嬿嬿的不好,这让她如何能忍?

可周昭如却又闭上了嘴巴,甚至脸色比之前还要惨白。

跟没了魂魄似的,枯跪在那边,低着头,浑身微微颤抖着,默声不语。

看她这样,福华长公主哪还有不知道的?她沉着脸冷笑起来:“怎么,没脸说了?”

“你来说!”

她的眼睛,又落在了周昭如身边的净月身上。

“你家主子究竟做什么了?”

但净月哪里敢说?她一个奴婢,说与不说,两头都不讨好,净月怕得身子轻轻打着摆子,脸也更白了。

她浑身颤抖着五体投地,牙关都打起了哆嗦,不敢多说一个字。

可福华长公主既然开了这个口,就没想过作罢。

免得弄得不清不楚,倒让嬿嬿背锅,日后传出去对她的名声也不好,她沉着脸跟净月说道:“你若不说,明日就给我出府去,以后我们府里也用不着你了。”

净月一听这话,立刻白了脸抬起头。

“长公主……”

她惨白着脸看向福华长公主。

扫见长公主威严的脸,她张口又闭口,最后只能满怀希冀地去看明锦。

明锦也没理会她。

事情都到这一步了,说与不说也没什么两样了。

她原本不想多费口舌,也不过是怕祖母知道生气,可如今祖母已经气成这样了……明锦心里更加烦周昭如了。

若不是她,什么都不会发生。

她实在不希望祖母因为她坏了心情和身体。

明锦脸色难看的坐在一旁,哪里会去理会净月的求助?

知晓求助无果,净月最终还是包着两汪眼泪,哑着声音把马车里的事都说了。

说完之后,屋内先是一静。

过了片刻,明元渡听着上方传来母亲的怒声。

“好啊,好啊,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就是这么对我的孙女的!好啊,好得很啊!”

福华长公主气红了眼。

她这一生气,满屋子的人,除了明锦之外,全都跪了下来。

明元渡也跟着跪着。

看着母亲的怒容,明元渡知道母亲今日是真的生气了,他心惊肉跳,试图为自己辩解:“母亲,我真不知道这事,我要是知道——”

“你要是知道,待如何?”

福华长公主忽然,双目锐利地看向明元渡。

明元渡被她看得脸色微白,原本要为自己辩解的话,一时间竟然也有些说不出来了。

他……也不知道会如何。

他这一犹豫,福华长公主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本就是从她肚子里托生出去的主,他是个什么样子,她最清楚不过了。

周氏有错,他难道就无辜吗?

保不准到最后,他也会跟周氏一样,让嬿嬿受了这委屈。

今日若不是她回来了,还不知道嬿嬿要受多少委屈!

福华长公主又恨又痛,自己当做心肝肉一样疼着的孙女,在这对夫妻俩的眼中,竟是可以随时拿来利用欺负。

她红了眼。

心里不知是气更多,还是伤心更多。

她忽然抓着明锦的手站了起来:“好,我看这府里也没有我们祖孙俩的容身之处了,既如此,我就带着嬿嬿走,以后我们出去住,用不着再在这边碍你们的眼。”

她说着就要带着明锦出去。

众人听到这番话,皆是一惊,别说明元渡了,就连成姑姑也变了脸。

“长公主三思!”成姑姑劝道。

明元渡也哭着喊道:“娘,您这是要剜儿子的心啊!您这样走了,以后您让儿子怎么自处?”

“您就算不为儿子着想,那您也不为二弟、恒儿、庭儿他们着想了吗?”

眼见母亲神色微变,似有犹豫,明元渡忙又转过头去骂周昭如:“蠢妇,看你惹出来的好事!还不给娘磕头道歉!”

周昭如此刻也慌了神。

竟然真的听明元渡的话,给福华长公主磕头赔礼道歉起来:“娘,是儿媳错了,您大人大量,别跟儿媳置气。”

“您要责要打,儿媳不会多一句话,您可千万不能跟自己过不去啊。”

她是不希望自己这位婆婆回来。

恐怕这世上所有的儿媳都一样,谁也不希望自己头顶有个婆婆压着。

但这种时候,她要是真的带着明锦走了,以后满京师的人会怎么看她?

恐怕那些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周昭如此时是真的慌了,既担心自己,也担心几个孩子因为她出事,尤其是恒儿……她一个头接着一个头磕着,磕得额头都开始冒出血印了也不敢停下。

一家三口皆在底下跪着,给福华长公主磕头。

福华长公主看着他们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牵着明锦回去坐了,她仍旧没有叫他们起来,只冷冷说道:“行了,磕得我脑仁疼。”

等底下一静。

福华长公主看着底下三张脸,最后视线锁定在明元渡和周昭如夫妻俩上。

“要打要杀的话,就别说了。”

“你们也都是有脸面的人,又是孩子们的长辈,我这样罚你们,也难看。”

明元渡一听这话,心下不由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刚要说话,就听到福华长公主又说道:“不过——”

明元渡心下又是一紧,却不敢多言,仍恭敬道:“娘请说。”

福华长公主淡声说道:“嬿嬿才回来几日就受尽委屈,我也不放心再把她交给你们管了,以后嬿嬿的事,你们就不必再插手了。”

明元渡和周昭如听到这话,全都抬起了头。

但与周昭如的震惊和不敢置信不同,明元渡只是沉默片刻,又看了眼坐在上首处始终一言不发的嬿嬿,便又低下头哑声回道:“全听母亲的。”

“明元渡,你疯了!”

周昭如不敢置信地扭过头去看明元渡。

可明元渡此刻对她的不满和不耐,早已抵达了巅峰,若不是还在母亲这边,他早就要跟周昭如发作了。

今日这番情况,还不都是周昭如自己招惹出来的祸事!

她还有脸闹!

此刻被周昭如质问,他沉着脸,低骂道:“闭嘴!”

周昭如还想说。

但福华长公主的后一句话又出来了。

“这个月嬿嬿的生辰礼,你也不必再管了,我会让老二家的和老三家的接管这事,你就好好养身体吧。”

周昭如本就遭受了打击,此刻听闻这话,更是震骇无比,她颤了颤眼睫,扭着僵硬麻木的脖子往前看。

这算什么意思?

不让她管自己的女儿,还要把生辰礼这样的事交给别人?那她呢?她做什么?

变相的软禁?

这一瞬间,周昭如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

全都是别人知晓这件事之后,对她的议论和嘲笑。

她难以想象真到八月二十三那日,那些人知道她这个当娘的没能参与自己女儿的生辰礼,会是什么样的画面。

恐怕不用多久,谣言就能满天飞了。

以后她哪还有脸面再去参加别人家的宴会?

“不、不行!”

周昭如喊出声:“您不能这么对我!”

看着上座老人冷冰冰的脸,周昭如一哽,知道自己说什么,她都不会理会,周昭如忽然又把目光放到她身侧明锦的身上:“嬿嬿,你说话啊,你不能一句话都不说!”

“我是你娘啊!”

“你不能、不能这样对我。”

“住嘴!”

福华长公主恼周昭如到了此时此刻,还要攀扯嬿嬿。她沉着脸,牢牢握着身侧少女的手,丝毫未给周昭如留有脸面:“你若真把自己当嬿嬿的娘,当年你就不会认错人!”

“我姑且当那时你神志不清,但你看看你这阵子都做了什么!”

“我……”

周昭如苍白着面容,张口想为自己辩解,却发现她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福华长公主既然开了口,也就不准备再给周昭如留情了。

“周氏,这么多年,我对你已经称得上是仁至义尽,为着我那老姐姐与我之间的情分,我对你也算得上是纵容。”

“我不来夺你的管家大权,是看在你替明家生养了几个孩子的份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但嬿嬿这边,你以后就莫来沾边了。”

“你们不心疼,我心疼,她以后的婚嫁前程,自有我这个祖母替她谋划,用不着你们费心!”

周昭如被说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她跪倒在地,身子也彻底瘫软成一片了。

明元渡更是无颜再待下去,忙拱手跟福华长公主说道:“儿子没意见,都听娘的。”

说完未听到母亲的回声,明元渡知道母亲这是不愿再与他们多说了,便忙跟母亲告辞。

起来的时候,他一脸厌恶地看着周昭如。

却还得碍着身份,一把抓着周昭如的胳膊,带着她往外走去。

留下的明景恒却是左右为难。

他既想留下看着嬿嬿,和嬿嬿说说话,又担心母亲出事。

左右为难之际,听到上首处传来祖母年迈疲惫的声音:“恒哥儿,你也先退下吧。”

明景恒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低低应了一声“是”,走之前,他又看了一眼明锦。

但明锦始终没有看他。

明景恒难过地垂下眼眸,低着头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