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景让!”
走到祠堂门口,明景恒就沉着脸,往里面大喝一声。
天新就在祠堂外面,提着一篮子食盒,正苦口婆心地劝着明景让吃一点,从昨天早上开始,少爷就没再吃过东西了。
又挨了一顿家法,连药都没上,天新是真的怕自家少爷撑不住。
“少爷,您好歹吃点,您要是饿坏了身体,可如何是好?”天新刚劝完,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听出来人是谁,天新十分高兴!
“世子!”
他高兴地转过头,想着世子来了,由他劝导的话,少爷肯定就肯吃喝了。
但他脸上的笑意,在看到青年脸上的怒意时,就给僵停住了。
又见青年黑着一张俊朗的脸,大步朝这走来,即便天新再傻,也能看出世子来者不善了。
“世、世子……”
他声音发抖,想劝人。
可见惯了世子平日温和的面貌,陡然见他这副模样,天新心里也畏惧得很,好歹等人过来的时候,他大着胆子,小心翼翼拦了一把:“世、世子,这件事,真不是少爷做的,少爷他……”
话还没说完,就被明景恒沉声打断:“让开。”
“世子……”
天新哭丧着脸,还想跪求。
里面这时传来明景让嘶哑的声音:“让大哥进来。”
“少爷……”
天新胆战心惊。
但其实就算没有明景让的话,天新也拦不住此刻怒势汹汹的明景恒。
明景恒拂开他之后,就径直抬脚进去了。
天新看着这一幕,实在担心不已,顾不上事后会被世子问罪,他连滚带爬地往外跑,想去找夫人来救少爷。
陈生看见他过来。
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也没阻拦。
望着前方青年进去的身影,他心里也担心不已。
“明景让,你知不知道,你都做了什么!”明景恒一把握在明景让的肩膀上,逼着人回头。
只是他那高高举起的手,在看到明景让此刻的面貌时,忽然一滞,未曾落下。
——从来都桀骜不驯的少年,此刻却双眼红肿,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更是直接滚落了泪水。
明景恒很难不被这样的一幕,震住。
他这个弟弟有多桀骜,他不是不知道,从小被宠着惯着长大,从来都是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什么。
宁可流血也绝不会流泪。
明景恒都忘记上一次他哭,究竟是什么时候了。
“哥……”
明景让的嗓子早就嘶哑得不行了。
扯着嗓子都发不出太明显的声音,但他还是哭着跟明景恒说道:“我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真的没想到,结局会变成这样。
如果一开始,知道他的做法,会把她逼走,他绝对不会答应……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明景让的悔恨,在昨日亲眼看到明锦离开的时候,就彻底在心里扎根了,此刻枝叶于心中长出,他的内心也变得痛苦不已。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
明景恒看着他红着眼睛、低声呢喃,言语之间饱含着极致的痛苦。
他的心里亦不好受。
一边是他的妹妹,一边是他的弟弟……
两个都是他最亲近的人。
倘若明景让至今还不知道悔改,他这一巴掌,早就往他脸上打过去了。
可偏偏——
他早已悔恨、早已知错……
只是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事情已然发生,就连明景恒此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弥补,才能挽回嬿嬿。
他们还能挽回吗?
她……还会回来吗?
明景恒双目失忡,攥着明景让肩膀的手,最终还是松开了。
但还没等明景恒把手收回,身后就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尖叫声。
“恒哥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周昭如自打得到门房传来的消息之后,就匆匆赶了过来,知道恒哥儿会生气,但周昭如没想到,恒哥儿竟然真的想着对自己的弟弟动手!
她又惊又怕。
要不是被翠微扶着,恐怕就要坏了规矩闯进祠堂去了。
“这事不是小让的错,是明瑶!”
“要不是她蛊惑小让,小让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周昭如胆战心惊地扒着门,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里面,给明景让开罪。
昨日事情刚发生的时候,周昭如也怪过自己这个小儿子。
但后来知道这事是明瑶做的之后,她就把一腔怒火全都对准了明瑶,觉得都是因为她,才会害得他们家里变成这样。
她现在心里,早已恨透了这个养女。
连一声瑶瑶也不肯再喊。
“明瑶已经被送去庄子反省了,你弟弟纵使有错,也已经挨过罚,他身体还没好,已经经不起再折腾了啊!”
“恒哥儿,你就别跟你弟弟计较了。”周昭如扒着门框,跟明景恒为明景让开脱。
她是爱意拳拳。
可她的每一句话,都沉甸甸地砸进了两兄弟的心里。
明景恒无声地看着周昭如。
用一种荒诞、不解的眼神看着他的亲生母亲。
明景让则更加直白一些。
一天一夜没睡了,也没吃东西,熬过夜的身体,原本就虚弱,更何况昨儿夜里风急未歇,他此时大脑昏沉,全身也发着烫。
他知道自己不该跟他的母亲生气。
她是在维护他,是在替他说话,在这个家里,所有人都有资格说她,他没有。
他也不该去责怪她。
可听着她那一字一句,明景让的心还是沉得厉害,自责、懊悔,已经无法笼阔他此时的心情了。
他只觉得汗颜,只觉得无地自容。
怪不得她会离开,怪不得她要走……
他当初究竟有什么资格,去质问她、埋怨她?在这个家里,他们都是举着屠刀的刽子手。
他们的言行举止,都是砍向她的利刃。
她的遍体鳞伤、不近人情,都是他们所造成的。
“别说了……”
他忽然痛苦不已。
比起亲眼看着她离开,此时的痛苦,好像还要更厉害一些。
心里像是忽然刮起了一场海啸,明景让一边闭着眼睛,一边哑声说:“别说了。”
可他的声音实在太轻了,周昭如并未听见。
她也没看到小儿子此时的表情,只瞧见大儿子一脸震惊地望着她。
仿佛第一次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昭如被他看得,也变得有些局促不安了。
她知道长子在想什么。
长子肯定是在责怪她。
可难道她不心疼吗?
嬿嬿是她的女儿,就算她们平日再有矛盾,那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
昨天看到明瑶的时候,她不知道有多后悔。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难道还要让小儿子也受伤吗?
“我知道你心里怪我,可这事,你弟弟也是受害者。明瑶毕竟救过你弟弟,她逼着你弟弟去做,他能说什么?”
“受害者?”
明景恒终于说话了,他依旧是那副荒诞的表情,看着自己的母亲,觉得不可思议。
“您到现在还觉得他是受害者?”
他红着眼,忽然大声冲人喊道:“在这个家,只有一个受害者,那就是嬿嬿!”
“别人都没这个资格,也不配当受害者!”
“嬿嬿离家到现在,您为她做过什么吗?”
看着母亲被他震住的脸,明景恒知道自己失态了,他从来都是温和孝顺的,就算对下人都没怎么大声过,更遑论面对生育他的母亲。
可他此时,实在是有些控制不住了。
他看着妇人怔忡的脸,忍不住质问:“如果昨天做这些事的是嬿嬿,您现在会像担心小让一样担心她吗?”
“您会觉得她没有错吗?”
“她回来到现在,您对她的关心有多少?”
“你、你……你是在责怪我吗?”
周昭如终于回过神了,她不敢置信,她不敢相信一向听话的长子,此时居然会这样质问她。
她的脸色早已苍白一片。
双目闪烁着不敢置信的光芒,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长子。
不知是羞恼,还是愤怒,周昭如忽然红了眼眶,拔高了声音:“我是你娘,你居然责怪我!”
明景恒忽然觉得很累。
他敛眸低头,没再去看他母亲那张愤怒委屈的脸,指腹抵于眉心之间,他抿唇回应:“是,我是在责怪您。”
“但我其实也没这个资格责怪您。”
“我有什么资格呢?”他边说,边自嘲一般嘲笑一声,“我又为她做了什么?我甚至连替她要个公道,都不知道去跟谁要。”
明景恒不想再说话了。
他没再理会明景让,也没再去看他的母亲,径直往外走去。
“你要去哪?”
周昭如见他要走,神色一变,忙问了一句。
明景恒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去找嬿嬿。”
“您要与我一起去吗?”
直到说到这一句,他才朝身边的妇人看了一眼。
周昭如微张红唇,一句“去”还未说出,就想到昨天在松翠斋的那一幕。
想到少女看向她的眼神,想到她磕头拜别,想到她头也不回离开的样子……
又或许更早些。
在最开始,她还不知道她进来的时候,不知道真实情况是什么的时候,她维护小让想息事宁人。
那一句“去”,终究是说不出口了。
她都无需去想,就能猜到,她会对她是何态度。
她……怕了。
明景恒看着她脸上神情几经变幻,却始终未曾点头答应,他沉默地凝视她,最终终究什么都没说,收回视线,径直离开了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