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来,邱素萍觉得已经够烦的了,没想到这儿还要再烦上一烦。
这些天来整个世界仿佛都有意与她作对,不顺心的事情一串一串地接踵而来,本来想找张不凡说几句话,找到一点安慰,没想到听到的却是他“我爸爸”、“我妈妈”的小孩子的口吻和一脸苦相。
摆给谁看?他自己哪里去了?
不忍了,吵翻了算了,也不烦也不苦了,管他,谁求谁?
虽然有几句话也许她说错了,但错了也不想改了。
她一直怒气冲冲地回到宿舍,气还没消,也不愿消,索性挂在脸上去,谁看谁负责。
几个室友看她的样子,陪着小心,不敢过问,又觉得应该问一问表示点关心,弄得非常为难,到底没敢吭声,自动地让她一让,但又怕过分小心翼翼会惹她生气。
好在这局面没维持多久,她已挎起书包,看样子是回家,“噔噔噔”跑出了宿舍。
出了宿舍楼,推出车子,脸也才收敛起怒气,气也消了一点,只剩下一身伤口,痛一阵麻一阵,骑着车子时,仿佛连知觉也暂时失去似的。
不幸的事总是这样,都赶到一块来欺侮人。
两天前的中午,妈妈突然告诉她,阿冕表示绝不原谅朱朝吾。
妈妈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阿冕那里得知内情的——朱朝吾一直瞒着阿冕和另一个女人鬼混!
朱朝吾也承认了这是事实。
这事把妈妈气坏了,邱素萍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心中一阵阵发寒。
怎么可能呢?朱朝吾,她多年来一直敬如兄长的,爸爸一直重视着的,一个各面都如此出色的少有的男人,怎么可能背叛她一直亲如姐姐的忠于艺术和爱情的伟大女人,她的阿冕姐?
在这个浮躁的世界,真爱已经是非常稀有的了,这两个人的爱情,是她对真爱的唯一的寄托,在这样的版本里,她看到了感情危机中唯一的希望,她一直以此来安慰自己,这世界上确实是存在着真爱的,真爱并不是只能在博物馆里远观的可怜的文物——谁知……
妈妈说,她打电话问过朱朝吾,朱朝吾没有否认,还说出了那女人的名字,是他大学时的恋人刘烨——大学毕业后他们一同分到这城市,可是很快地,刘烨就离开了他,嫁给了一位什么公司的总经理,原因是钱。
当时刘烨说,感情可以培养,但钱不是说来就来得了的,她不是不喜欢朱朝吾,可是如果他们在一起天天要算计柴米油盐,那迟早会生厌倦,倒不如早点分手。
她是哭着离开的,很伤心,却很坚决。
朱朝吾失去了她,痛苦是肯定的,却不料竟得到了阿冕,这块伤痕很快地平复了。
想不到一年前,刘烨再一次闯入他的生活。
刘烨是哭着来的,边哭边骂自己傻,嫁给了钱,事实证明感情也不是说来就能来的,她没法和那男人一起生活,她对朱朝吾说,她不需要他的全部,她已经不配,只有阿冕才配,但她想得到其中一部分,只一部分,总可以吧?
她说,这些年来,她有了钱,却越来越空虚,好像生活失去了方向感一样,她才知道自己想错了,她不可能活在没有感情的世界里。她说她一想到朱朝吾心就痛,她不想跟他完全隔绝。
在旧日情人的哭与泪中,朱朝吾心肠一软,就陷了进去,从此便不能自拔。
妈妈告诉邱素萍,朱朝吾说了这些之后,还说一句,我对不起阿冕,说的时候,是木然的,是绝望的。
妈妈没法按捺自己的情绪,在电话里大骂了他一通,说,好了,你去鬼混算了,阿冕不会原谅你了,永远不会原谅了。
那时阿冕还在这里,她听到妈妈的话,却一句话也不说,倦倦地坐着,倦倦地看着,仿佛一切与她毫不相干。
妈妈骂了不知多久,那边一点回音也没有,妈妈心里一凉,说,朱朝吾,你干什么?
朱朝吾静静地说,我在听着。那声音也是倦倦的,毫无感情色彩的,只有绝望极了的人才会以这样的语气说话。
邱素萍听得一身凉气,从脚底往上涌,一直传到每一个毛孔中去。
妈妈还说,当时朱朝吾还想说什么的,但什么都没说,电话又不挂,只在那儿喘着气,整整几分钟,妈妈有点怕了,说,你究竟想说什么,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说呀。
朱朝吾说,没想说什么,师母,我想挂电话了,可以吗?然后才挂了电话。
妈妈又去劝阿冕,阿冕摇摇头说,别说什么,事实就是这样,我挺得住,难受当然是难受的,可是我挺得住。
她每一个“我挺得住”,邱素萍都听得身心发寒。
妈妈说,阿冕刚刚走了不久,走时情绪还很稳定,还不要紧,要紧的是朱朝吾,他虽然做出了那种事,但他确实是爱阿冕的,他用种语气说话,我真担心他会出事,非非,去看看他吧,去早一点。
邱素萍草草地吃了饭,就走了。
一路上她想,他一定是在一瓶接一瓶地饮酒,饮得酩酊大醉,吐着白沫在叫阿冕的名字,又或者是流着眼泪,在那儿仰天吐着烟圈,身旁早已堆满了烟蒂。或者是蜷在床上,鞋也忘了脱,头发零乱,衣衫不整,枕头则已经湿透了。
又或者他坐在书桌上,满桌是白纸,每一张纸都写着阿冕的名字……既然阿冕姐不原谅他,他做出任何过份的举动都不令她奇怪,象朱朝吾这样冷静的人,在感情方面,其实也是脆弱的,因为他太真了。
可是等到她见了朱朝吾时,却发现朱朝吾正在沙发上静坐,手里竟然还拿着一本书,地板上不见烟蒂,书桌上没有纸张,房间里没有酒瓶,甚至衣服还是整整齐齐地穿着――世上竟有这样没心肝的人!
邱素萍肺都气炸了,她火急流星地连饭都没有吃了,气也没多喘一口,一路急驰,逃命一般,闯过几次红灯,超过无数车辆,引来不少惊诧目光,还外加一路提心吊胆……
谁知到这里一看却是这个景象,她朝朱朝吾吼起来:“朱朝吾,你还有没有心肝。”
朱朝吾摸了一下自己的心脏:“没有仪器检测,不过应该还有,我还听到它在跳动。”
邱素萍气得哭出声来:“你!你!你难道不知道,妈妈在那边都急坏了,怕你会出事,我刚到家,就赶着我来,谁知你……你没心肝。”把手中的东西往他身上一摔,登时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朱朝吾默默地看着她片刻,说:“非非,事情你也知道了,你坐下来,我慢慢跟你说。”
邱素萍抽泣着,胸口一起一伏,尖着嗓子说:“我不坐,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阿冕姐?你明明知道她很爱你,干吗还为样?”
朱朝吾用手捂住嘴巴,然后松开,平静地问:“那你说我该怎样?”
应该怎样,他居然还问他!
邱素萍更生气了,严词厉色,请朱朝吾珍惜女人,珍惜感情,指责他不珍惜女人,不珍惜感情,滥爱脚踏两船,不负责任等等等等,最后还忘不了大骂那位不要脸的女人……
反正她今天已决心与朱朝吾撕破脸皮,也已决心不惜丢尽风度,说的话是她从来不敢说,后来也不敢回忆的。
朱朝吾一直静静地听,脸上毫无表情,有时邱素萍生气之下,一时找不到词语,他还帮着提示,这当然更惹发了邱素萍的火气,她的一顿臭骂把朱朝吾的耳朵灌满,自己也骂得没了感觉。
朱朝吾才说话,说:“非非,我本来不想说,什么也不想说,可是我必须纠正你的一个说法,你不认识刘烨,不要随便给她定性,我可以告诉你,她不是坏女人。”
邱素萍呆住了,而且恐惧,朱朝吾不说话了,呆呆地坐着,一动也不动,那本已经翻开的书,一直就是那一页。
邱素萍花了很大的力气才使自己的喘息平缓下来,点着头说:“好,好,我总算是明白了,原来,你对阿冕姐,一直,就是虚情假意,朱朝吾,你真不是人。”
心痛得阵阵收紧,反而不再流泪了,也没看朱朝吾,拿起手提包,才瞅住他,恨恨而陌生的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