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匆匆洗了个澡,到音响室,继续唱邱素萍谱好的新歌。
才女的感觉果然不一样,这首歌的旋律跟第一版的那个相比,旋律的曲线没有那么象一条流线,但是多了一种欲说还休的悲愤情绪,原来的旋律太想表现优美感,好听但缺少感染力。
这一版,一开始感觉旋律没有这么流畅,但是感染力非常强,自己弹了一轮,便觉得胸口有一种被挖开的痛楚,那种哀怨而无奈的感觉,娓娓道来,却让人心口直疼。估计邱素萍在作这个曲子时,一定也流了不少眼泪。
这还仅仅是歌曲部分,一旦把前奏、间奏和独奏加朗诵加进去,还真是一颗催泪弹。
当然,这一部分的编曲,也必须弄好。
他本来对这首歌能不能及时拿出来,已经有些无所谓,反正已经决定了参加美声组,没那么迫切了,而且邱素萍一声不吭的,一直不说,他也不敢催,估计她可能太想写好这首歌,因为不满意,所以就中止了,急也没用,她本来就是个完美主义者。
她今天拿出这个歌时,看起来好像也不够郑重其事,轻描淡写的,想起当初自己把歌词写好之后,那个兴奋劲,恨不得立刻就告诉她,一秒钟都等不下去。而她这么不兴奋,可能表示她也不是很满意,只是想证明她没有偷懒而已。
没想到好得完全超过了他的意料,而且是越唱越觉得好。现在他又开始觉得,如果不把这个歌趁早唱出去,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他想,这女孩到底是什么元素凑起来的呀,写出这么好的曲子,怎么还能做到这样云淡风轻的?如果她现在在身边,他非得拥抱一番不可,就算挨她拳打脚踢都要抱,实在是太让人疼了。
他迫不及待的想打个电话给她,又忍住了,约法三章,只能接电话,不许打电话,只能回信息,不能主动发信息,有什么话,qq留言。
他到自己的房间开了电脑,登录了qq,发送了一段话:太棒了,怎么谱出来的,怎么能做到这么不动声色的,把歌词里说不出来的痛放大了,但同样不释放出来,所以那样的痛,就一直往心底里钻,一直痛到了骨髓里,并在骨髓深处炸裂开来,因而所有的痛,都留在了身体内部……就是这样一种感觉。
我太爱这个曲子了,太爱写出这个曲子的人了。
最后一句话,他犹豫了好一阵,先写出来,然后删除掉,然后又写出来,再删除掉,最后还是咬一咬牙,补回去,直接发送。反正这就是他的感觉。生气就生气好了,总不能不让他说点心里话吧。
发出去后,他知道她一时半会不可能回复,而且也不确定她愿意回复这个话。所以发完他又回到音响室,又唱了一会,门开了,张秋走了进来,然后又把门关上,锁上门,说道:“张不凡,不要弹了,我跟你说个事。”
张不凡道:“什么事?”
张秋坐到沙发上,表情有点严肃:“快过来。”
张不凡心念一动,说道:“不想让妈妈听到是吗,放心吧,隔音很好的。”还是坐到她旁边。
张秋说:“我问你,那天妈妈生病时,你不是也在吗,宋依究竟说了些什么?”
“其实也没说什么啦……”就把那天的情况说了。
张秋说:“这样也真是没什么啦,妈妈为什么精神有点恍惚?你知道吗,昨天下午还打我电话,叫我直接去学校接她回家,以往不都是让宋校长顺便送她回来的吗……”
张不凡吃了一惊:“这是什么意思?宋校长没空送她吗?”
“怎么可能,我到的时候,宋校长还专门来问她,她就借机让宋校长把微波炉带回去……宋校长带着微波炉离开的时候,我看他笑得很勉强,感觉他一定非常沮丧,后来我问妈妈,她说,她没有办法,宋依那天来照顾她,说了一些话……”
张不凡说:“可能后来还说什么了吧,我走的时候,宋依姐还没走,不过,其实当时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宋校长马上就说要走,然后宋依姐看他走时那个无奈表情,看着也让人感觉话里有话……”
“那你认为有没有那个意思?”
“可能……可能……有一点吧!”
张秋手捏下巴,一时没说话。
“这又怎么了,你……该不会觉得这个事情,很严重吧。”
“不是我,是妈妈,她一直把宋校长当成领导,而且她年龄比宋校长大了好几岁,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所以现在有点不知所措,昨天晚上我发现她一直没有睡,她本来就有点贫血,头晕就是因为这引起的,我担心这样会影响她的健康……”
张不凡说:“妈妈这是什么意思?”
“这还不明白吗,妈妈拒绝让宋校长走得更近,可是又不忍心。”
“这样不好吧,人家宋校长又没说什么,不可以试着了解了解吗,万一人家根本没这意思,仅仅是同事之间的关心呢。再说,宋校长蛮好的我觉得,比爸爸好。”
张秋没好气说:“你……你想过爸爸的感受吗?”
“婚都离了,这跟他还有什么关系?”
张秋有点生气道:“是啊,没关系,你还真看得开,当时离婚是我劝离的,爸爸并不情愿,他以为我只是一时气话,他希望再过一段时间,这事就象以往那样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没想到我直接把妈妈带回去办手续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爸爸看到我的电话都直接挂断,李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也不给我一声安慰,问都没问过一声……”
“你意思是你后悔了?”
“我不知道,我其实背着你们哭过很多次,我一直在问自己,这件事情,我真的是做对了吗,爸爸从小到大都那么疼我,那么信任我,突然之间,我一口气就把他那么苦心保护着的婚姻撕毁了,我是不是做得太狠了,我甚至想,李家早不出事晚不出事,这时候出事,是不是就是对我的惩罚,惩罚我的不孝……”
张秋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到眼里时,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我也不是不懂你的感觉,其实我也不是很好受,不过我还是觉得你没有做错,那爸爸,现在还拒接你的电话吗?”
“除夕晚上,他跟你们通话时,顺便也跟我通了,也许是他不想在老家人那里丢面子,也许是过了那么久,他也想通了,后来,慢慢的也接我电话了,并且,还小心的问起妈妈的情况,他以前不这样,好像多关心过问一下妈妈,他的面子就会丢了似的,从来不会主动问一声……我感觉到,爸爸现在,已经知道妈妈的好了,他可能是后悔了。”
张不凡道:“你该不是会是想让他们复婚吧,凭什么呀,还不如叫妈妈跟宋校长呢。”
“张不凡,爸爸老了,他跟宋校长不一样,宋校长过惯了单身日子,而且有钱。爸爸什么也没有,他只有我们……”
张不凡说:“宋校长有钱,但是你看过他的书就知道了,对于他来说,说不定感情可能比钱还重要……当然,你肯定觉得不存在这样的可能。”
张秋苦笑一声:“张不凡,我在你眼里是这么个形象啊。”
“我没有说你不对……”
张秋不和他吵:“你对宋校长了解多少,就通过一本小说来了解吗?”
张不凡不知道怎么说,他心里非常复杂,他没有办法接受妈妈和爸爸复婚,这是用了二十七年证明过的失败婚姻,妈妈在这样的婚姻里伤痕累累,说爸爸因为失去了知道珍惜了他相信,但是仅仅因为他后悔了就原谅他二十七年的错,对妈妈不公平;可是他也不知道该不该让妈妈接受新的男人,太尴尬了,妈妈可能要花很多心思才能适应,那会不会消耗她许多健康?
他说:“那你真的是希望爸爸妈妈复婚?”
张秋眼里渗出泪花:“我不知道,知道爸爸可能有复婚的意思后,我就一直焦虑到现在……我是他最疼爱最信任的孩子,可是在某种程度上,正是我,在他还在犹豫时撕毁了他的婚姻。他当时有多伤心,对我有多失望可想而知。”
张不凡说:“但这一切是谁造成的,是他自己,二十七年,不是两三年,是二十七年,妈妈伤心了二十七年,他才伤心了多久?”
张秋说:“我知道……所以我没有把爸爸的意思透露给妈妈,妈妈是个太容易心软的人,她如果觉得我们这些人希望复婚,她说不定真的宁愿重新跳进火坑,让我们安心,可是我心里真的希望,可能再给爸爸一次机会的话,一切都不一样,他就可以不必一个人继续呆在乡下……”
“抱歉,那只是你希望,不是我,我估计张舒张威也不希望……”
“是啊,你们从来就没有试图去理解过爸爸,怎么可能希望,你以为他不想对妈妈好一点吗,他只是过不了那些关。”
“有人用枪逼着他这样对待妈妈了?真是可笑,过不了就离,离了就轻松过关了。”
“跟你说个话怎么这么难呢。”张秋有点生气了。
“因为你不占理,而且还失去了冷静,你自己都说不服自己,怎么说服我?凭什么呀,就因为他现在痛苦了,你就于心不忍了,妈妈痛苦了二十七年,你就全忘了?
我可是一点都没有忘,你从高中开始就离开了家,你每一次回到家,爸爸妈妈在你面前可能都是展现更和睦的那一面,很多争吵你都没有切身体会,你想像不出每一次争吵给我们带来的绝望感和伤痛……
我坦率地告诉你,我知道爸爸对妈妈仍然有爱,甚至可能,他的爱不亚于文老师,可他,用的是,用的是,挤压的方式。”
张不凡说出挤压这个词,心里一松,感觉这个词准确地表达了爸爸当时的做法。
张秋咬着嘴唇。
“为什么是张舒最希望他们离婚,因为张舒比我们亲历得更多,她一直在他们身边,她这么开朗的一个人,都被伤成这样,这么单纯的一个人,都把爱情当儿戏,因为爸爸给了她太大的创伤,已经让她丧失了对男人的信心,
姐,不是我们偏心于妈妈,是爸爸真的太过份了,从来不懂得如何去珍惜妈妈,现在懂了,没用了,二十七年,给的时间够多了,我们都不想让妈妈冒这个险了。”
张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别说了,我整理一下,可能我也是有点感情用事了,我一直觉得是你们不懂事,这是不对的,你一说我明白了,
是我自己忘了,我为什么当初那么坚决的让他们离婚,我只是亲历了一次这样的吵架,就下了决心,你和张舒还有张威,却是一次又一次的亲历……算我错怪你们了,对不起。”
“这也没什么对不起的。”
“我是感觉到了爸爸的悔意之后,觉得自己太残忍,但是离婚后妈妈的状态,我也是很欣慰的,她轻松自信从容了很多,以前这种状态,只有在面对小姑娘们才有的,现在不一样了……”
“就是这样。”
“可是,就算不复婚吧,我还是不希望妈妈这么快就再婚,我怕让爸爸知道了,会更心碎……先让他保留着一点点希望,让他的心情更平静一些,真正习惯了妈妈的离开再说,这样,可能会更好一些……”
张秋叹了口气:“就怕我这样想还是太自私,会让妈妈错失幸福,我内心里一直希望我们的妈妈,被人深爱着,像她年轻时被文毕恭爱着一样,妈妈感情丰富,是个很需要爱的女人,也是值得珍惜的女人……”
“主要是,婚姻留给她的伤口太深了。”
“是啊,可是,来得太快了,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妈妈也是,所以,在她拒绝宋校长后,我原本是欣慰的,但是现在我又开始担心……
有些爱,错过了,可能就永远失去了,宋校长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被妈妈这样拒绝,就算是原来心里有妈妈,怕也会动摇的吧……
可我真的不希望这个时候,就朝爸爸的心头扎刀,张不凡,你说该怎么办?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张秋掉下眼泪来。
看到张秋难得一见的迷茫和软弱,张不凡反而有些感动,拿过纸巾给她,看张秋擦着眼泪,柔声说道:“姐,你别想那么多了,你现在自己的事情还一大堆呢,爸爸妈妈的事,你就少操心了……”
张秋摇摇头说:“怎么可能不操心,一个太倔强,一个太善良,每天都担心爸爸心态不对而出事,又担心妈妈健康受影响,我不想要任何一个人出事。
所以我一直在考虑着,让他们重新在一起,把爸爸再想办法弄到省城来,问题就解决了……你刚才这样说,我也想清楚了,这对妈妈不公平。”
“就是不公平。我也希望爸爸平安,妈妈幸福,但是这可以当成两件事,不要混搭在一起。”
张秋轻轻点头:“那你,是不是真的觉得宋校长适合……”
“我反正,是觉得挺好的,儒雅,周到,和气,可能没有文老师幽默,但比文老师热情。”
张秋苦笑:“可他的钱太多了……”
“什么?”
张秋正想解释,外面却响起了敲门声,传来了妈妈的声音:“阿秋,阿凡,你们在里面吗?”
姐弟俩对望一眼,张不凡急忙答:“在。”跑去打开门。
妈妈说:“你们在磨叽什么,需要关起门?”
张不凡说:“我刚才在跟张秋商量一个关于你的事……”
张秋还在微笑着,实际上却是苦笑,他们商量的事情她并不想让妈妈知道。
“我的事?”妈妈的脸上现出不出所料的表情,咬咬嘴唇,有点埋怨地说,“张秋,你们商量的是什么,不要见风就是雨。”
张不凡指了指琴谱架上的那首歌说:“妈,你瞎想什么呢,是这个事,你看,邱素萍把沈园印象的曲作出来了,我认为谱得非常好,很想拿去参赛,这个女声部我们都很想让你唱,可是我怕我说不动你,所以想让张秋帮忙劝你,如果参赛,唐婉这一部分就由你来唱。”
妈妈摆手道:“不去不去,我都多少年没上过舞台了,还参赛,另请高明吧。”
“张不凡,我就知道你这样说,妈不会答应的,我都说了你不要着急,让我慢慢来,你这样还商量什么呢,浪费我时间。”张秋表示十分不满。
“时间不等人啊,用你刚才说的方法太磨叽了,现在不确定下来,我也不太敢报名……妈,你来听一下,真的谱得非常好,而且这个歌特别适合你唱,因为邱素萍就是专门根据你的声线谱的曲……”
他让妈妈拿着歌,然后来到双排键上,边弹边唱,妈妈果然露出了赞许的表情,连说好听。
张秋朝张不凡和妈妈各看一眼,浅浅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