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与吴谌的对话,陈半鲤明白,现在自己需要做的便只有等,等到大祭开始。
于是,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陈半鲤就这样施施然地停下了脚步。据楚府内的眼线回报,每天只是读书睡觉修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房间也很少出,饭只要他的小侍女送到屋里来。
一连五天。
这五天里,京都平静外表下的暗流无时无刻不在涌动,那位新任的少年剑主却好像真的放弃了这一切,两耳不闻窗外事。
十天后,大祭即将到来。
...
当年大楚的开国理念便是辟旧迎新,这一点也反应在了皇宫的设计理念上,皇城大摒前朝的奢华风格,主张清美自然。
养心殿中,姜煜一如既往地披着一件黑色的单衣,半敞的领口处隐约可见一道暗红色的伤痕。
那伤痕的位置距离心脏不过一指,可想而知当时的凶险程度。
就在他专心地看着手中的一本奏折时,姜淮宁径直走了进来,没有通报,而他也没有什么意外之色,微笑抬头道:“怎么了?”
姜淮宁没有行礼,直接说道:“儿臣想请父皇下一道圣旨。”
“哦?”
“请父皇把禁林骑兵的指挥权给儿臣一部分。”
姜煜闻言,极淡的眉毛挑了起来,饶有兴趣道:“为什么?”
“十天后便是大祭,近日京都人心惶惶,届时难免横生事端。”
姜煜点点头,接着说道:“要多少?”
“一个营就够了。”
禁林骑兵身为三大骑之一,贵精不贵多,总共只有三个营的编制,姜淮宁一张口就要了一个营去!
一个营的禁林骑兵足以围杀数位无衡境界的大强者,姜煜神色却没有什么波动,思索片刻后点头道:“好,给你。”
他从桌上抓起一支湖州细毫,在黄色的纸张上草草写下“听公主的”四个字后,盖了个章,一旁的太监急忙走上前来,把这张潦草的圣旨递给了姜淮宁。
无论是无须通报、不行礼还是这几乎无下限的信任,都是姜煜对自己唯一的女儿溺爱的表现,而这也一直是京都人津津乐道的一桩美谈,父女情深,女儿还是那样的玲珑人儿,似乎为代表着冰冷威严的皇室增添了几分温暖的气息。
姜淮宁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多谢父皇。”
“小事。”姜煜不在意道,接着说道。“午饭在这陪朕吃吧?”
这一代皇帝是出了名的勤政,不近后宫,对他的儿子们也是不闻不问,共进午餐对于任何一位皇子而言都是求之不得的殊荣,姜淮宁却面露难色:“父皇,儿臣今中午另有安排。”
天子一言九鼎,姜煜却没有任何不悦,哈哈一笑后说道:“行了,朕知道了,去吧。”
走在曲折幽深的长廊中,姜淮宁的步伐很稳定,不紧不慢,但呼吸却不易察觉的急促,贴在胸口处的那份圣旨越来越烫。
她很紧张。
先前的对话,好几次她都觉得父皇看出了她的心思,但最后他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她先前的话真真假假,但有一句确实是事实。
她今中午,有很重要的安排。
半个时辰后。
化了妆后的姜淮宁面容平平无奇,穿着一身看似朴素的白衣,径直来到了京都城北的正心寺。
这座籍籍无名的寺庙却有着极美丽的风景,掩映在重重花树间,细碎的粉白的花像是燃烧的云,将整座寺庙包裹在其中。
她走到庙门前,抬手欲敲,动作却突然僵住了。
一道极淡而寒冷的气息锁定了她的身体。
没有任何犹豫,她开口道:“是陈半鲤让我来的。”
气息消失,她的手落在门上。
“吱呀”一声,久未保养的木门敞开,露出了里面的景象。
庙门后的庭院里,正中心是一张石桌。
一道身影坐在桌旁。
庭院中同样有丰美的花树,给那人镀上了一层朦胧的边。
白花落在他的发间,如水入清溪。
姜淮宁深吸一口气,在皇宫里没有对大楚皇帝行礼,却在这时向着那人认真行礼道:“见过悲先生。”
悲白发的视线极缓慢地落在她的脸上,然后落向后方。
动作很慢,像一把缓缓出鞘的剑。
不见他有多余动作,门外一棵花树下的空间突然裂开数道裂缝,一道神色惊惶的身影骤然现形,不待他出声,一道血痕便出现在他的咽喉处。
姜淮宁瞳孔一缩。
她身上有一件感应气息的法器,威力足以列入百兵榜,却没有发现这人的踪迹,悲白发却只是看了一眼!
都说这位青城长老是无衡第一人,现在看来不只是战力。
第一,就是第一。
全方位的无敌。
这时他才开口:“剑主让你来找我?”
姜淮宁收敛心神,有些紧张地清了清嗓子后说道:“是我向他问了您的所在。”
悲白发静静看着她,没有接话。
“我知道他和青城此次想要的是什么,我可以帮你们。”姜淮宁明白,自己哪怕是公主,也没有说废话的权力,于是以最简洁的语言阐明了来意。
悲白发微微偏头,看着她:“为什么?”
姜淮宁微微沉默,明白自己的身份确实没有什么说服力。
她看着悲白发,眼中闪过一抹坚定:“他救过我的命。”
悲白发点点头:“计划呢?”
姜淮宁愕然,没想到这位前辈这么轻易地相信了她。
悲白发没有解释。
他的位置,全京都只有陈半鲤知道,与其说是相信姜淮宁,不如说是相信新任剑主的判断。
姜淮宁轻声道:“十天后就是大祭,根据我得到的消息,背后的人都会选择在那天动手,而那就是我们的机会。”
...
缓慢合上庙门后,姜淮宁缓缓吐出一口气,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后背一片湿冷。
虽然悲白发并未推开那扇门,但他带给姜淮宁的压迫甚至要强于一些仙人,尤其是在她知道某些旧事的前提下。
就在这时,一只军方饲养的信鹰落在她面前,与此同时,还有数只相同的信鹰落在了京都数处地点。
如此声势,显然有大事发生。
她解下信鹰腿上的竹筒,启封后展开了其中的纸条。
然后神情骤然凝固,握着纸条的手竟开始颤抖。
信鹰来自镇南关。
准确来说,现在已经没有镇南关了。
纸条上只有两句话。
魔族三十万大军突袭镇南关。
镇北关城毁,无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