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竹涴没有回头,她怕回头什么也没有,只是一场幻觉。
她眼眶通红,薄唇轻颤。
雪落,风又吹。
身后那人轻轻从她身旁走过,来到那棵枯桃树前。
他和离开时并无两样,依旧是一身青衫,墨发如瀑。
薛竹涴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她想伸手拉住对方,可又没有这样做。
她就静静望着对方,一直望着。
那人来到桃树前,抬手碰了碰那朵桃花,叹了口气。
“有因无果,此事是我的错。”
“我自认无心无妄,可以渡过这凡尘苦海,到头来,还是留了遗憾。”
“也是…世间之事,哪有那么多圆满。”那人摇了摇头,自嘲一笑。
“罢了,罢了。”
“这凡尘喧嚣,终究是不属于修仙者。”
说完,那人转过头,看着薛竹涴。
“师姐……”
他刚想说什么,但是看到对方眼中的泪光,愣了一下。
“你…为何哭了?”
“……”
薛竹涴没说什么,抬手揉了揉眼睛。
这一揉啊,就揉碎了泪珠。
那泪啊,一颗一颗地落个不停。
于是她又抬起衣袖,想要擦去眼泪,但却越擦越多。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那么能哭,就跟凡间的小女子一样矫情。
她一边擦眼泪,一边挤出一抹笑容,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难堪。
“顾……”
等到她好不容易挤出一个像样的笑容,可是一开口,声音又带上了哭腔。
见此,顾盛酩心中一颤,连忙走上前。
来到那人跟前,他张了张嘴,又不知要说什么,抬起手,又不知所措地放下。
最后,他只能傻傻地站着,又笨拙地安慰:
“师姐,别哭了好不好。”
瞧见他这蠢样,薛竹涴又笑了。
“傻逼……”
滚烫的泪与冰冷的雪一同落在女子脸上,她哭着笑着,痛着藏着,看着眼前人。
那人被骂了就闭上嘴,老老实实站着。
薛竹涴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压在心底,只是问道:
“你……还好吗?”
“我很好,不用担心我。”
“这不是本体,对吗?”
“嗯……”顾盛酩点了点头,侧头看向那棵凋零的桃树,轻声道:
“这是留在这里的一抹残念,只为等这棵桃树盛开的那一天。”
“可惜,我终究还是等不到了,正如二阳等不到我回来一样。”
当初他来到这座凡间,以凡尘之气为种子,亲手种下了这棵桃树。
然而,这注定是个无解之局。
倘若那些与他有所牵挂的凡人不死,那这段红尘就是无涯之海,他如何能渡?
等到这红尘落幕,桃花盛开,这抹残念得以苏醒,可是故人已去,他的心结,又如何得解?
他始终不是圣人,无法观测凡人命数,相遇相别,全靠运气。
他也曾想过一直待在这大中州城,等故人离世后再走,但他是修仙者,待不住这座小小的凡间。
“……”
顾盛酩望着桃树,沉默了许久。
薛竹涴也没说话,就静静地陪着他。
墙外,爆竹声无休无止,天上烟花绚烂,这座人间依旧热闹。
在修仙者眼中,死亡与离别随处可见,其实凡人亦是如此,只是他们更在意生离死别。
他们会热烈庆祝每一个生命的诞生,会欢庆每一个小小的节日,也会珍视每一次离别。
不得不说,这座人间,确实比天上的人间要温暖几分。
只是,这份温暖,会磨损道心……
顾盛酩和薛竹涴就这样在大雪中站着,一直到天明。
黎明升起的那一刻,桃树上唯一的那朵桃花,也开始凋落。
到头来,不过昙花一现。
就如这段红尘一样……
它无法在顾盛酩的脑海中留下太多回忆,就像这座凡间留不住顾盛酩的痕迹一样。
短短百年,故事结束。
再过百年,记忆也会被遗忘。
“师姐……我要走了。”
随着桃花凋零,顾盛酩的身影也逐渐黯淡,变得透明起来。
薛竹涴知道,毕竟这只是对方的一抹残念,能留一个晚上,或许已是对方不舍之为。
在彻底消散前,顾盛酩忽然看向她,问道:
“师姐,你想对我说什么吗?”
“……”
“记得回来。”
明明有很多话想说,但是现在,又什么都不想说。
——只要知道对方活着,就够了。
顾盛酩重重地点了点头,身形彻底消散。
漫天飞雪中,鲜红的桃花瓣七零八落。
那零零散散的红色,在洁白的雪地里,显得如此鲜艳。
“……”
薛竹涴孤身一人站在雪中,墨发早已被落雪染白。
我寄人间雪满头,但求故人…长青不朽……
她走上前,慢慢地将这些桃花瓣一片一片地捡起来。
捡完后,她哼着柳暗镇的渔家曲子,一步步离开了此地。
“那俊郎~儿去四方。”
“三十载~春花落谁家~”
“红火的衣~藏着那白裳~”
“是谁家姑娘~守着那灵堂……”
……
镇神狱,中区,无日天。
黑暗的世界中,寒光乍现。
锵!
利剑砍在酒坛上,被其恐怖的震荡之力震碎。
持剑的蛟狼脸色大变,想要与眼前男子拉开身位,然而后者一个箭步欺身而上。
只见其抡起酒坛,用力挥出。
恐怖的力量让空间泛起一阵涟漪,好在蛟狼反应迅速,堪堪躲过。
见此,周围其他生灵纷纷发出遗憾的唏嘘声:
“竟然被它躲过了!”
“什么狗屎运!”
“完了,又要输了!”
视角拉远,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一个巨大的擂台!
擂台之外,坐满了各种各样的生灵。
其中几位眯了眯眼,说道:
“这个新来的家伙有点不对劲啊。”
“如果我没看错,他已经被那蛟狼砍中好几剑,为何毫发无伤?”
“莫非他是什么大世异种?”
“别想了,就算是魂族来了,在这个地方,也会变成实体。”
“那他为何……”
轰!!!
就在众人讨论的时候,顾盛酩抓住机会,一酒坛将蛟狼砸成了肉沫。
“呼……”
顾盛酩呼出一口浊气,抬眸看向观众席的正中央,在那里,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猖狂地说道:
“黑瞎子,最后问你一次,本座现在有没有资格,向你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