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的边沿参差不齐,烙在方蕴玥的脊背上,让她感到生疼。
厚重的树枝挡住洞口,阳光照不进来,以致经过的人都没有发现这个山洞。
但她却能清晰地看着外边的情形。
方蕴玥看着不远处,一个暗影卫正利用树林茂密的枝叶,灵活地与好几人周旋。虽然他身手不错,可是对方人数众多,显得很吃力。
别苑离这有点远,她看不到那边的情形,却依然听到打斗声从那里传来。
小桃穿着她的披风离去后,方蕴玥一直没有再看到过她。
她希望小桃不要做傻事,希望她能脱离险境。
可是心房却不安地乱跳着。
方蕴玥试图将力气集中在手上,用力地想将手抬起,可是却一丁点的作用也没有。
她气恼自己为何如此不小心,不仅不能一起对抗那些人,反而成了他们的累赘,更是让小桃冒险顶替她前去诱敌。
呼喊声从远处传来,似乎是那些围攻小桃的人正通知其他同伴,“在那,在那!”
方蕴玥寻着声音看过去,那是一处山头,刚好突出了一块大石,一抹丁香色身影出现在那里。
那是小桃,身上穿着她的披风。
方蕴玥双眸猛然一缩,全身忍不住发抖。
她的耳畔微微作响,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好像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方蕴玥死死地盯着那里,生怕一眨眼就会错过半分。
“小桃,你赶紧说你什么都不知道,赶紧说呀!”
她多么希望今天没有出门,也没有来到这荒无人烟的别苑。
这样,小桃就不会被逼到绝壁处了。
“殿下,你不是说看到我发出的信号就会来的吗?殿下,你赶紧来救救小桃啊!”
方蕴玥在心里不停地祈祷,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滴。
北风呼呼,她看到小桃拿着她刚才给她的那把匕首,抵在自己的喉前,望着前方逼近的人,声音颤抖:“没错,我就是叶清,上将军叶茂之的孤女!”
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方蕴玥如遭受雷击。
“小桃,你怎么会知道!”
“不,你不能承认,你赶紧否认啊,他们会杀了你的!”
那方,小桃已被逼到悬崖边,眼看就要掉下去了,她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的人,假装拢紧披风,让人看着里面似乎藏有东西。
她继续颤颤巍巍道:“我叶家人,死不也会落在你们手上的。”
看着眼前的人就要抓过来,小桃猛然向后一跳,消失在悬崖上。
“不!”
方蕴玥的心脏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紧紧绞在一起,剧烈的疼痛蔓延到指尖,她用力一撑,整个人往地上倒去。
她无暇顾及自己满脸泥土,也不知对方是否会听到她这里的动静,但她只想去到那个悬崖,去找她的小桃。
她们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从来没有离开过彼此。
虽然小桃是方家的侍女,可方蕴玥却从未将她看低,她们的感情一直都很好很的,好到她们动了下眉毛,便能知道对方的心意。
对啊,她们如此熟悉,她这段时间的变化,小桃也是能看得出来的啊!
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小桃便问了几次她是不是方蕴玥、是不是方家小姐。
是否,她见过真正的方蕴玥?
是否,她早已猜到她真实的身份,却仍然每日为她奔波掩饰。
指尖传来细微的酸软感觉,方蕴玥用力地趴着地面,奋力地朝着那个方向爬去。
可是,十香草的药效已彻底进入她的身体,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前去。
心房死死地绞在一起,一股腥味从喉间传来,方蕴玥一张口,那腥红渗落到地面上,慢慢外向扩散。
意识越来越不受控制,她不想随着意识闭上眼睛,她想要看着,小桃是否会从刚才那悬崖边爬上来。
或许,刚才看到的只是她的一场梦。梦醒了,小桃依然在她床边,笑着问她今日想穿什么样的衣裳。
如果为叶家翻案是会牺牲小桃的话,那她宁愿什么也不要做,她就当方蕴玥,一辈子。
眼皮越来越重,方蕴玥隐约听到似乎有人朝这里来。
无所谓了,就让她随小桃去吧。
这样,小桃在路上就不会孤独害怕。
意识完全丧失之际,方蕴玥又看到了那个似天神般再次来救她的人。
“殿下,你去救救小桃,你去救她!”
身体被人抱在怀里,而方蕴玥的眼睛,却依旧紧紧地停留在小桃跳下的那个悬崖上,不肯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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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老神情有些伤感,叹了一口气。
方蕴玥这女娃,这几个月以来几次身负重伤。虽每次都康复无虞,但一般的小姑娘家,哪能受这般苦呢。
今日更是,虽无外伤,但气滞血淤、肝郁气滞,至今昏迷不醒,要想醒过来,恐怕还得要几日啊。
还有那活泼可爱的小桃,可是他亲手从鬼门关抢回来的人,怎能说没就没了呢!
他将门关上,准备到院子里研究适合方蕴玥的舒肝理气之方。
听着齐老关门的声音,萧彧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扼住,疼痛难忍。
他坐在床沿,一动不动地看着床上的人。
床上静静安睡的女子肌肤白皙若冷瓷,脸庞几乎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呼吸极轻,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了。
想起今日,他到方府寻她,冬梅告诉他方蕴玥往城外北郊而去。
不知道为何,他的心突然不安地乱跳着。
即使他知道方蕴玥带着两个暗影卫,但也依旧不放心,快速骑上马往城外而去。
萧彧才出城门不久,看见北处山腰上燃放的火信。
他猛然一惊,那是他送给她的礼物,让她在危险的时候放出的。
意识到方蕴玥可能已经身陷险境,他立马策马赶去。
这个火信,他的暗影卫但凡看到都会前去营救,只是,会来得及吗?
而且对方看到她用火信求救,会不会想在救兵到来之前,赶尽杀绝?
萧彧不敢再往下想,用力地鞭打着胯下的雪龙驹,让它跑得更快。
当萧彧来到半山腰往上看时,悬崖上那抹丁香色的身影将他的心紧紧地绞住。
他记得,方蕴玥有着同样的披风。
可披风下却是小桃的脸。
他听到小桃对着那些人道:“没错,我就是叶清,上将军叶茂之的孤女!”
那一刻,萧彧如遭雷击,以为小桃就是叶清,正自责自己没有早些将她认出之时,脑袋却突然清明起来。
小桃那是穿着方蕴玥的衣服在诱敌,那玥儿,才是叶清吧。
那玥儿呢,她在哪里?
萧彧挥剑,将所有挡在前面的人一一斩于剑下,他只想再快点去找他的玥儿。
不管她是叶清还是方蕴玥,她都是他萧彧未过门的妻子。
萧彧和暗影卫全力将对方斩下,并将未死的人全部捉拿并卸下他们的下巴,以防他们自杀。
他跑到暗影卫所说的山洞前,将树枝挪开,看到方蕴玥正趴在地上,神识不清。
光线斑驳,她的脸色惨淡如霜,眼泪夹着微红血色不住滚落,原本灵动的双眼,只剩下绝望可怖的苍凉空洞。
萧彧将她紧紧搂进怀里,慢慢地站起来。
烛火摇曳,散发着微弱的亮光。
萧彧拿起手帕,轻轻地拭擦着方蕴玥额角的汗珠,而后将她的发丝挽到耳后。
他将那个锦绣布袋拿过来,拿出里面的书信。
那是一本书和两封信。
是今日方蕴玥冒死拿回来的。
萧彧将书翻开,看到的是叶清幼时记录的一些琐碎之事。
“成萧十六年九月初二,天气晴,今日学习了叶家枪法第七式,不知学得如何,反正整个手臂疼痛,想想明日还要继续练习,心里觉得苦。”
小时候的叶清虽然看起来坚韧,但也毕竟只是一个姑娘,怕苦怕累是难免的。
只是,她从不在外人面前抱怨过。
他将书又翻了几页,继续往下看。
“成萧十七年三月十四,今日与大哥二哥和四殿下到城西木子场放风筝,四殿下虽是第一次放,但放的最高最远,好是羡慕。”
这事萧彧也记得,那日他本在宫中学习,可是夫子说天气不错适合郊游,于是放了他们一天假。刚好看到叶江叶洵说要去游玩,便和萧霜一同随着他们去放风筝。
那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放风筝,也是第一次如此轻松自在。
那天以后,他便跟叶家兄弟更是亲近。
“成萧十八年二月初四,今日将与父亲母亲到别苑,第一次去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想要着种些铜板也不错。但身上铜板不多,希望明年能长出不少。”
这是记事本的最后一篇了,估计那天到别苑后没有拿回去,一直放在那里。
萧彧看向床上的人儿,睡颜沉静,双眉紧紧地皱在一起。
他伸手轻轻地抚过她的眉头,似要将她那忧心之事抹去。
萧彧将记事本放下,拿起那两封信。
那是她今日前去别苑的真正目的。
信封的封面上,字迹娟秀,很是熟悉,写着:云锦亲启。
云锦,便是西凉现如今的摄政王,梁云锦。
萧彧将信翻过来,但见朱红的盖印已被人从边上划开,是被拆开过的。
他将信指抽出,摊开在眼前。
落款处的名字和印章,都是相宜。
相宜,是太后的字。
难怪字迹如此熟悉。
只是太后近些年来已很少作诗写字,现在流传她的书画甚少,也很少人能认出她的字了。
萧彧记得,那时他还小,曾看过太后抄写了一本长寿经书,置于灵隐寺门楣。
所以,他认得这字。
萧彧一直都知道太后与西凉有来往,可是一直苦无没有证据。
归德将军虽已入牢多日,但却从未将其供出,故而一直未能让太后认罪伏法。
第一封是太后写给西凉摄政王的,而第二封,则是西凉寄来的。
萧彧深吸了一口气,将信看完叠好,放回信封中。
那些有份参与陷害叶茂之一家的,这一次,他们一个也逃不掉。
萧彧站起身,将信封收好,招来暗处的沈信,问:“放回的那人跟踪到了吗?”
“跟踪到了,在永成侯府。”
永成侯,就是太后的亲弟弟,但政事修为不高,多年前却因统领五万萧军大胜西凉被封侯爵。
看来,当时那场战役,是太后与西凉所勾结的。
“进宫。”
说着,萧彧吩咐了外厅的孔婷好生照料后,带着沈信离去。
夜色微凉,寒风呼啸,殿内燃着香银碳,不仅暖和,还有淡淡的幽香。
殿内很安静,一个内侍也没有。
皇上坐在那张金漆雕龙宝座上,拿着信纸的手在微微颤抖。
第一封,是太后亲自写的。
信的开头先是一段相思之语,然后将最近大萧的布防告之,让梁云锦因此次战役立功后将西凉的行军动态带来,好让她安排人去夺取军功。信的最后,依然是大量的相思之言。
看来,这大萧朝的当朝太后不仅为了稳住个人和永成侯府的地位与西凉互相勾结泄露行军秘密,还与西凉的摄政王保持着私情。
信被叶茂之截获,所以才招致杀身之祸吧。
他将信放好,拿出第二封。
那是一封回信,但对应的应该不是刚才的那封。
信上说:因着太后的消息,梁云锦带领的西凉军在边界上杀敌一万,御敌两万,大获全胜,封保国大将军,升正二品,并将西凉最近的行军动向告之太后。最后,他查到大萧的上将军叶茂之在西凉安插了眼线,恐怕他们的关系已被他人掌握。所以,他也给出了方法对付:命人将他字的书信放到上将军府,告诉大萧朝廷:西凉的大胜就是因为叶茂之泄露的秘密。
“来人。”
终于,皇上发话,声音回荡在整个大殿,德福立即从殿外细步上前。
“奴才在。”
皇上将桌上两个手谕往前一推,道:“将这两个手谕交禁军大统领白南,让他立即按手谕上的指示行动。”
德福领命而去,殿内又只剩下萧彧与皇上。
皇上靠在龙椅上,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想起自己当年也是与萧彧一样,先是去军营历练了几年。
军中将士生活艰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将士的命、边境百姓的生活,都不是当权者为谋求私利而胡乱牺牲的。
太后此举,置大萧的将士何在、置边境百姓性命何在,又置他这个帝皇何在。
而且,她还与西凉人有着这般说不上台面的事,又置先帝于何地呢?
“彧儿,你说,朕该如何处置太后,如何处置永成侯?”皇上声音疲惫,充满着无力。
当年,他为了收回烈火军权,已与太后发生过冲突。
那是他与太后第一次在明面上的冲突。
那以后,他们两人虽表面无虞,可却是谁也不服。
萧彧抬头看去,他方才进宫时已派人通知白南,只怕现在他已经集结禁军,待手谕一到便会马上行动。
现下已是子时,想必太后已睡去,永成侯府若知事情败露,或已派人到宫中传递消息。
彼时,禁军围困,那永成侯府的人也无法踏出咸宁宫半步。
“父皇,上将军忠肝赤胆,一心只为大萧征战,全家上下驰骋沙场数十载,身过利剑锐刀却躲不过自己人的算计。没有战败在沙场上,没有战败在对付外敌上,却败在同寮伪造的文书上。以前苦于没有证据,父皇已为此事忧心多年,而现在证据确凿,儿臣认为,理应为上将军翻案,让二十万烈火军重见天日!”
萧彧说得很沉重,一字一句重重地落在皇上的心头上。
他与叶茂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宜。
年少时,他到军中历练,正是到烈火军去。
那时,叶茂之的父亲亲自带着他,教会他各种军事知识,他说:为国而战,死而无憾。
而后,皇上随着烈火军四处征战,日夜兼程,风餐露宿,奋血浴战。
他曾苦战三天,最后累到晕倒;他曾见过自己的同伴血流成河、横尸遍野。他也曾为自己的同伴裹尸埋葬,送回家乡。
战争的苦,最先波及也是最直接伤害的,就是为国征战的将士。
可是,如今却伦为皇权斗争的牺牲品。
“可是霜儿呢,她下个月就要生了啊!”
长公主萧霜当时阴差阳错地嫁到永定侯,如今身怀六甲,眼看就要临盆,却要被牵连。
想起只比自己年长几日的姐姐,萧彧眼神微动。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学习,一起玩耍,情谊高于其他的兄弟姐妹。
他还记得,年少时,萧霜曾倾心于叶茂之的二子叶洵。
之后叶家被砍,他上长鸣山修习,而长公主嫁到永成侯府,夫婿为永成侯府的二儿二郎。
只是,那时他尚在长鸣山,没有参与她的出嫁礼。
但京中有传闻,萧霜下嫁永成侯府,是太后设计的。
成亲两年,一直听闻他们夫妻相敬如宾,直至现在才怀了第一胎。
“儿臣会想办法,保下长公主。”
永成侯府的所有信息从萧彧大脑快速转过,他似乎看到能解救长公主不受牵连的方法。
“嗯,好。”皇上闻言,稍稍放开紧皱的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