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多雨,春雨连绵,本来回暖的天气渐渐又降了温。
龙椅之上,皇上环视着殿内,此时依然是深夜,可他却并不想回去歇着。
太后与西凉勾结证据确凿,还有一事同样令他惊讶不已。
“方蕴玥,真是茂之的女儿?”
他见过方蕴玥,打从心里就觉得她长得很像孟襄。
可是,苏州的李柔娘也是长成这个样子的。
何况,她与方星辰同为双生子,苏州的人都是知道的。
“朕年轻的时候到过苏州,曾见过李柔娘,她与孟襄长得很像,是一个柔美的江南女子。”
所以,他一直没有怀疑过。
萧彧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即使对方蕴玥的感觉是如此熟悉,可却从未有过任何的怀疑。
可是,孟襄与李柔娘能长得如此相像,本就是一件说不通的事。
而他派去打听消息的人今日也回信了。
萧彧从袖带中取出一份文书,递上前去。
“这是儿臣这段时日让人前去苏州打探的消息,也几乎可以确定,玥儿,就是上将军叶茂之的女儿,叶清。”
李柔娘的父亲是苏州一个秀才,在苏州开了私塾教习,而他的妻子是一个大家闺秀,是苏州锦绣坊为数不多会双面绣的女师傅,附近的人几乎都认识他们。
而李柔娘,便从小就在私塾长大。
后来,李秀才的妻子离世,李柔娘也开始为父亲的私塾打理照料一切。
后嫁给苏州盐商苏锦年为妻。
只是,深入调查后发现,李秀才与妻子年轻时曾到杭州探亲,一年后返回,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刚出生的女婴。
他们向众人说着妻子在路上怀孕并生下孩子,一路好不艰辛。
可是,派去调查的人却发现,李秀才夫妇并未去往杭州,而是去了安庆,而且一路上也并没有怀孕。
而刚好那段时间孟太傅与身怀六甲的夫人到安庆视察。
由于孟夫人早产,便在当地生产了。
那时,御医曾为孟夫人号过脉,认为她怀的是双生子,可是最后带回京都的,却只有一个孩子。
那位御医以为是自己号错脉,一直耿耿于怀,甚至上门致歉。
而大概二十年前,孟太傅发现了自己女儿的行踪,曾多次到苏州去面见李秀才。
更是在李柔娘生下双生子后,由于其中一个胎儿体弱,让养女孟祈云为她寻去各种名医带去往苏州,为其女儿治疗。
后来叶家被害,追踪的人曾跟着孟祈云一路南下,失去了踪迹。
想来,那个时候孟祈云是到苏州寻求帮助,然后将叶清留下。
只是,如果方蕴玥就是叶清,那李柔娘生下的那个女儿,又到何处去了?
皇上将手上的纸张放下,他想,如果方蕴玥就是叶清,那他应该知道李柔娘的女儿去哪里了。
终究,是他有负于人。
想起之前曾听萧彧说过,方蕴玥之前大病一场,失去了小时候的记忆。所以,她才能以方蕴玥的身份长大。
只是,回到京都,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难免会恢复记忆。
他记得,那女孩叫阿清,从小就聪慧沉静。
而如今的方蕴玥,娇柔温顺,与之前完全不一样。
皇上不禁感叹,看来什么样的环境确实会培养出不一样的人啊。
如今的方蕴玥也挺好的,只是,承载着以前的记忆,她还会是方蕴玥吗?
夜里起了凉风,越近早晨,天气一瞬比一瞬寒冷。
皇上拢了拢身上的大衣,他看向屋外的天际,那里虽然尚未泛白,可却隐隐听到大批人经过的踏步声响。
那是禁军通往后宫了。
“彧儿,替朕传旨下去,今日朕身体有恙,不早朝了。”
一夜未眠,又要准备早朝,萧彧抬头望去,只见皇上两鬓银丝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更加刺眼。
他还记得,自己八年多前上山时,父皇还是那年轻的模样。
“父皇,你要保重龙体。”萧彧看着他,沉静道。
皇上闻言一愣,然后笑了笑,“朕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自会注意自己的身体,决不会让八年前的事情再次发生。”
八年前那一次,他只是感染了风寒,但太后却联合太医、内侍将自己的药调换,以致自己连续昏睡多日。
醒来后却发现,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太后竟下旨斩杀了叶家,还将那伪劣不堪的证据呈予他。
自那次以后,他将身边的人全部换了,只留当年为自己传递消息的德福,而整个太医院更是全部切换。
又为了防止那样的事再次发生,皇上每日都有锻炼身体,丹药防身。
所以这八年来,他每日都早朝,从来不缺席。
而今日不早朝,并不是因为身体不适,而是太后与永定侯府一案,他还有很多事要捋清。
比如,母子之情,父女情宜。
一个月的时间内,京都的氛围变了又变。
太后被软禁在后宫,不得外出,而禁军更是将她身边之人全部带入大牢拷问。
永定侯府也差不多,永定侯及一众家人全部被抓入大牢。
太后不服,日日派人到太极殿传话。
那半夜从永定侯进宫传递消息的人则已画押招认,说是给太后传信。
而那封信,也被找了出来。
太后仍旧不服,皇上便让人将从叶家别苑找来的那两封信抄写了一份送过去。
而在永定侯府更是发现不少证据,先是那名被萧彧放归的刺客被抓,那天城外北郊上的刺客身份也被查明,均是永定侯府的死士。
还有两名死士因受不住禁军的严刑逼供皆已招认,承认都是受永定侯的命令。
但其他人却没有一个招认。
禁军也陷入了两难之地。
太后沉默了几天,永定侯府内也无人再招认,如没有更多切实的证据,只怕不能轻易定罪。
叶茂之一案就是因为只凭几封信便被抄家斩首,如今,朝廷大臣都不敢轻易发言。
这一日早朝,依旧在讨论能否仅凭这两封信和几个刺客的招供定太后和永定侯府的罪时,长公主于殿外求见。
萧霜三年前下嫁到永定侯府,是侯爷的孙儿媳。
前几日,由于皇后惦记她即将临盆、日日为她求情,皇上下旨将她带回了宫中,住在长寿殿,日日抄经念佛。
这些日子以来,萧霜一直对永定侯府之事没有过问一句,就连皇后也担心不已。
今日,她却要在早朝之上求见。
“宣!”
殿内众臣顿时议论纷纷,害怕萧霜一会要为永定侯府求情,从而惹怒皇上。
毕竟,这次谁都看得出来,皇上是一定要处置永定侯府和太后的,只是证据尚不充足,怕无法堵住天下幽幽之口。
萧霜一袭青绿长裙缓步上前,蛾眉婉转,眼尾微挑,檀唇点朱,自是一股与生来的典雅端庄。
她脸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是何心情。
因身怀六甲的缘故,身形微胖,却依然走得怡然自得。
萧霜走到殿前,跪拜在皇上跟前。
随后,她缓缓开口,声音清丽而响亮:“儿臣今日前来,是要将永定侯府中人勾结西凉的证据呈于父皇。”
说完,她从袖袋中取出一叠书信,双手递上。
殿内众臣顿时议论纷纷,他们大都知道当年萧霜嫁到永定侯府,是因她参加宴会时被酒水洒湿衣裳,换衣裳时刚好永定侯府的二公子也在殿内。
当时殿内除了几个贴身宫女,还有萧霜的伴读。
为了避免落人口实,萧霜只好嫁了过去。
可是京都一直有传闻,萧霜一直看不上这永定侯府的二公子,那次巧合实则是被设计了。
更有传闻,每逢萧霜与夫婿朱新同房后都会服用避子汤。
直到成亲三年才怀上第一胎。
皇上从内侍手上拿过书信,将之打开。
他知道,这便是萧彧口中保下萧霜的方法。
他飞速地看了几眼,让人将书信拿到殿下让众臣过目。
顿时,大殿内议论纷纷。
原来,除了叶茂之截获的书信,永定侯府也与西凉有着这来往书信。
太后及永定侯府勾结西凉之事,已经板上钉钉,就差人证了。
声音如击玉般泠泠,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萧霜继续道:“除了上述书信外,儿臣还有事汇报。”
皇上闻言看向长公主,他深知仅靠这几封信可能无法将永定侯定罪,便道:“霜儿,你说。”
“只是大殿人口众多,儿臣道出的,是否会有人透露出去,而让人逃掉?”
萧霜的忧虑是有理由的,万一有人提前泄露而逃之,不知能否将人捉拿归案。
“长公主不必担心,想必在整个京都,没有人会比禁军跑得快。”
禁军大统领白南上前一步,大声道:“只要陛下一声命下,禁军定将立即出动,决不让人逃离京都!”
“对,没错,只要霜儿说出,朕立即命禁军前去捉拿,不管是否有罪,先捉回大牢再下定论。”皇上满意地看了眼白南,威严的声音从上传下来。
萧霜顿了顿,再次开口:“去年年底,有一彭姓男子找到公爹,想出钱买官。后来,公爹没有收他的钱,但答应给他安排一个羽林卫城门官,前提是让这彭姓男子的连襟帮忙送两封信。这家店是东海粮油店,那买官的男子名叫彭贵来。”
待萧霜语尽,皇上立马吩咐白南:“白大统领,立即派禁军前去捉拿这彭贵来和东海粮油店的人。”
“是,臣领命。”白南立即往殿外走去,直接便在殿外安排了这一事项。
待白南回归原位后,萧霜继续道:“每月,珠宝行琉璃阁都会拿上其新款的珠宝到府上,供女眷挑选。每次只要琉璃阁的大当家、二当家上门时,公爹都会与他们进书房详谈。儿臣以为,琉璃阁是专门替西凉传递信件的,收到信件后以送珠宝上门挑选的名义前来送信。”
此话一出,大殿内顿时人声鼎沸。
琉璃阁背后的人据说是太后,但一直未有真正的证据,而他们府上的女眷都会到琉璃阁挑选珠宝,有时也会送上门来供家里的女眷挑选。
“白大统领,立即派禁军将琉璃阁一干人等悉数抓入大牢。”皇上看了众臣一眼,再次向白南下达命令。
白南再次踏出大殿,向殿外的另外一名副统领安排了此事。
“永定侯府这几年花絮其外败絮其中,早已入不敷出,但却能维持着各方面风光,皆是因为有人每月供来五百两。”
萧霜此方一出,殿内众臣皆是不解。
他们都知道永定侯年纪大了之后,儿孙中无一人能有大作为的,可是这几年却风光依旧。
“城郊有一赌坊名曰永胜坊,其背后大掌柜实为归德将军连襟,这永胜坊每月进供五百两至永定侯府,以供府内日常花销使用。但据儿臣了解,这赌坊的真正掌控人,来自后宫。”
归德将军之前已经招认罪勾结西凉、并借机吞并烈火军,却一直未承认陷害忠良、也不承认与太后及永定侯府有关联,如今想来,原来背后还有一个赌坊。
而后宫,那便是太后了。
皇上再次吩咐白南,前去捉拿赌坊众人。
殿内议论声渐少,萧霜抬头,望向龙椅上的皇上,缓缓开口:“儿臣嫁入永定侯三年,却也是最近半年才发现他们的事,为了能让儿臣一心留在永定侯府,他们竟……”
说着,眼泪似乎就要夺眶而出。
皇上心下一紧,看向依旧跪在地上身怀六甲的女儿,一时忘了收起关切的神情,问:“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殿内众臣屏息,他们也想知道永定侯府的人会对长公主做了什么。
“他们让朱新夜夜与我同房,并调换了儿臣备下的避子汤。”
这等闺房中事,如今却不得不搬到大殿来讲,饶是她长公主从小端庄明理,也不得不让人垂泪。
早前听闻萧霜不愿与夫婿同房,后来更是听闻次次服用避子汤。而如今,为了能将萧霜拉到自己的阵营,永定侯府中人竟干下如此荒唐之事。
“放肆,朱新他一小小永定侯之孙,连侯爵之位都无法继承,竟敢对长公主做这等事。”
二皇子萧炎怒目圆瞪,他大步上前对皇上道:“父皇,儿臣立即去斩了他!”
看着泪流满面的长公主、一脸愤然的二皇子,皇上叹了口气,道:“炎儿,冷静点。”
接着,他望向长公主,问:“霜儿,此事之后,你愿做何打算?”
“儿臣乃罪臣之妻,已无任何打算,只想让罪人伏法、上将军一家能沉冤得雪、保全我大萧百姓和疆土。”
看着长公主那委屈的模样,白南大声道:“长公主何出此言,先不说长公主当时是因设计下嫁,再到现在被逼迫,本就是无辜之人,何况还将这证据献上,按大萧律法,是可以消除罪证的。”
萧彧闻言看去,看来今天让白南上朝参与,效果确实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