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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寂寥,月明风清。

充州城内,一个漆黑的身影飞檐走壁,眨眼间窜入了个大宅院里。

“啊——!”

约莫过了半炷香时间,屋内忽然传来一声尖厉的惨叫!

刹那间惊动了夜巡的府兵!

“怎么回事?!”

“快!快快快!出事了!”

“是世子殿下的房间!”

所有府兵立即燃起火把,拿起长枪往世子卧房赶去。

幽暗的房间内,一年轻貌美女子惊恐万分地蜷缩在床脚,两手抓紧锦缎绣缠枝被褥,瞪大的眼睛看着方才还与自己温存的男子此刻尸首分离的惨状。

床榻下,一个高大的黑影,逆着月光而站,面容隐没于黑暗中,手握三尺长剑,锃亮的剑刃之上沾染了温热的鲜血,血水沿着边缘流淌到剑尖,滴答滴答落下。

女子战栗着盯着男子模糊的面容,声音颤抖:“你...你...你是谁?”

黑衣男人一言不发,手中一转,剑光闪过,女子瞪大的眼睛霎时定格,一动不动,两息之后身子一歪,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

此时外面火光渐亮,府兵的动静越来越近,男子心知此地不宜久留,他一个闪身迅速破开后窗,踏在窗缘上,他回手用剑打落床帐边的烛台,下一瞬,烛火点燃了纱帐,火焰淹没了床上了无生息的两人。

黑衣人这才飞身越过房檐,来到主屋,趁乱又放了把火,这才悄然离去。

而此刻府内已然乱成一锅粥。

“世子屋里走水了!”有人大吼一声。

“快快快!赶紧灭火!”

“世子怎么样了?”府兵统领一把抓住前面的府兵焦急问。

“不好!世子殿下薨了!”恰巧屋内传来一声惊呼!

犹如一声惊雷,这下王府彻底大乱!

府兵统领闻言雄壮的身躯下意识地抖了抖,脸上横肉颤了颤,后背冷汗淋漓,此时他满脑子只有“完了完了完了”!

他猛地一个趔趄后退一步,深呼吸两口,咬牙怒目高喝:“抓刺客!!!”

世子殿下好端端的在王府里与宠妾一起被杀,刺客还明目张胆放火!若没能捉住凶手,赟王迁怒起来,他们这些府兵的下场可想而知。

必须抓住刺客!

“统领,不好了!”

正在府兵统领惊惶之际,此时自另一边又跑来一个府兵,急急忙忙道。

“什么事?!说!”

统领满脸愤怒,一双虎目瞪向那府兵。

那府兵惊慌失措指向主屋方向,颤抖着道:“主屋那边也起火了!”

“什么?!”

府兵统领这下气得够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下如何向赟王交代?!

他的好日子到头了!

统领暴跳如雷,一把揪住那府兵的衣领,怒喝:“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灭火啊!!”

“诶诶诶,是是是!”

赟王府所有人手忙脚乱,一半人提着沉重的水桶去井边打水灭火,一半人在城中搜捕刺客。

赟王,封地充州,楚云霄的故土。

时隔十四年,他终于报仇了......他终于了无牵挂,可以去向爹和絮儿请罪了......

天蒙蒙亮之际,男人褪去染血的黑衣,换上了喜爱的白袍,越过山林,来到楚家祖坟。

白衣男子静静伫立,望着杂草丛生是一片坟墓,男子漆黑的瞳孔渐渐浮现泪光。

他噗通一下跪下,重重磕头:“不孝子孙云霄,十四年了,今日大仇终得报,望先祖原谅。”

话落,楚云霄又将额头重重磕在地上,锋利的茅草划破了额头,顷刻间血液自额间流下,流到眼窝,划过两颊。

明明儿时一次次提醒自己要报仇,可他竟连仇恨都忘了......可笑,真真可笑......

万幸今日大仇得报,他活在这个世上的任务完成了,他终于有勇气来拜见列祖列宗,可以放心去见她了......不知絮儿可会原谅阿霄哥哥呢?

拿出火折子,楚云霄给每个亲人烧了点纸钱,这是他最后的尽孝了。

此后,许就再无人记得充州楚氏了。

做完一切,他起身离开。

此别,再无归期。

——

五月,又是一年盛夏。

“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牛棚村家家户户,男女老少皆下地农作,挥着镰刀割麦子,赶着黄牛耕地,后背朝天插秧......

男子一身束袖圆领白袍,手中拿着根糖葫芦,沿着绿草茵茵的小径一路往上,终于在尽头见到了那个熟悉的宅院。

推开李家宅门,老旧的木屋似乎被人修葺过,地上的青石板也留下清扫的痕迹,但屋内没有一点生机,格外清冷。

再次回到他的第二个故乡,楚云霄心中怅然,遥记当初八岁的男孩初次来到李家的茫然无措,如今物是人非,心中只余悲楚。

他在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席地坐于门前的石阶上,转动手中的糖葫芦,他思绪拉回曾经。

第一次见到絮儿时,小女娃小脸蛋白里透粉,一双杏眼水灵灵的,至今难忘。

与絮儿第一次见面时,爹就是给了两人一人一根糖葫芦,酸酸甜甜的,絮儿很喜欢吃。

楚云霄目光转向手中,在盛夏烈阳照耀下,已开始化糖的糖葫芦,男子抿紧薄唇,凤眸中的光亮淡了些。

可惜,如今爱吃它的人不在了。

楚云霄将化开的糖葫芦放入口中,轻轻咬了一口,唇齿搅动,喉结上下一滑。

外面的糖衣甜得腻人,而里面的山楂却酸得牙疼,不好吃,他分明记得自己也挺喜欢糖葫芦的呀,他分明记得糖葫芦很好吃的呀,怎么就不是儿时的味道了呢?

哦,原来,是他长大了,时光变了,那个陪他一起吃糖葫芦的人也不在了......

眼眶不自觉地红了,视野中的世界模糊了又清晰,有温热的液体沿颊而下,沁入口中,很咸,很涩。

絮儿等了他六年......六年啊......在女儿家最好的年华里,她默默守着誓言等待......

可他在做什么呢?

哦,他在与刘焉成双入对,是别人口中的郎才女貌,郎情妾意......

絮儿,在洛邑见到阿霄哥哥时,你是不是很失望,是不是很难过......

对不起......

那都不是阿霄哥哥的本意......

阿霄哥哥心里的人,从来都只有你。

他在从军前三年,每日握着怀里的荷包入睡,战场上一遍遍告诫自己要小心谨慎,一定要活着回来,他还有仇要报,还有絮儿和阿爹在等他......

后来,絮儿为他绣的荷包坏了,絮儿为他求来的平安绳也断了,他也把絮儿忘了……

喉中仿佛梗了根刺,呼吸间又疼又辣。

明明是烈阳白日,他却觉得背后生冷。

他无颜面对李秀才,李秀才真心疼爱他,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培养,始终挂念着他,直到病终……

而他呢?

不但忘记了他们父女,还累及絮儿被害……

对不起,阿爹,对不起,絮儿……

楚云霄红着眼眶,静静吃完手中的糖葫芦,他随意丢弃了竹签子。

起身,去了李家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