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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坟地他来过的,每年絮儿的生辰便是她母亲的祭日,所以絮儿从未过生辰,而是每年这日来给母亲祭坟。

楚云霄按着记忆中的路线,慢悠悠扒开杂草往山上走,背着阳光,穿过绿荫山径来到一片旷地。

只见一片坟墓中,被人打理过的大坟包旁边有个小坟包,小坟包上的黄土是翻新的,他不由上前。

他知道,那是絮儿......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好好看她一眼,便已天人永隔......

那个小姑娘,那个活泼开朗,总爱拉着他的手到处跑的小姑娘;那个嘻嘻哈哈,吃不得一点苦,总想着偷懒的小姑娘;那个在许愿树下祈求菩萨保佑他平安的小姑娘;那个他不知从何时起珍藏于心的小姑娘......她就在这里,她就睡在这里,睡在父母身边,做回了无忧无虑的自己......

絮儿,阿霄哥哥来看你了。

絮儿,阿霄哥哥对不起你。

絮儿,阿霄哥哥好想你。

楚云霄面色白到几乎透明,那双淡漠的眸子褪去了平时的冷意,透露出极致温柔的情感。

跪匍在玉絮坟前,他弓着身子,捂住胸口,眉和眼皱成了团,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是愧疚,是心殇。

许久许久,他起身,挪到李秀才墓前,抚摸着墓碑,他轻轻低语:“阿爹,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絮儿......孩儿对不起你的养育之恩......”

男子将头抵在石碑上,歉疚闭目,口中一遍遍道歉。

李秀才将他买来,却不约束他,愿意带他回家,愿意教导他读书,女儿有的,他也有,从军时,李秀才耗尽家财给他买了匹马,只希望他能在军中好过些。

李秀才对他很是信任倚重,将女儿许配与他,而他呢?

祸根的源头是南诏与刘焉,可他让絮儿伤心是真......累及絮儿身死也是真......

“孩儿辜负了您的苦心……”

又停顿了瞬,楚云霄木木起身回到玉絮墓前,男人轻飘飘的声音似乎从云端传来:“絮儿,我来向你请罪了。”

话毕,楚云霄抽出袖中雪白锋利的匕首,冰冷的刀刃贴近脖颈大动脉,流淌着温热血液的脉搏一下下跳动,仿佛感知到了危险的来临,下一刹那,他毫不犹豫划开血管,同时殷红的血液迸溅,溅落在黄泥中、草屑上。

随着血液的流逝,世界逐渐暗沉下来。

冷,好冷,彻骨的寒冷。

那时,絮儿是不是也这般冷?

原来这就是死亡。

此生,结束了。

世界彻底失去了光彩,黑暗中他仿佛听见了一个俏丽的声音——“阿霄哥哥,你来了。”

嗯,絮儿,我来了,你可在黄泉路上等我?

鲜血染红了白袍,似朵朵妖艳的曼珠沙华绽放,男人倒在彼岸花之上,依偎着那堆隆起的黄泥,沉睡在爱人身边,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

一日,陆治清书房案几上莫名多出了一沓纸张,一本账目。

青衫男子方一走近书房便瞧见了这多出来的东西,他长眉一拧,满心疑惑,捡起细细一看,漆黑的瞳孔瞬间紧缩,猛然站起!

这竟是赟王府通敌南诏的罪证!

是谁?

是谁送来的?

来不及做多想,陆治清当即带上这些东西前去大皇子府。

又过了段时日,赟王被人告发通敌叛国,罪证确凿,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又过五年,大皇子百里越做监军,陆治清做军师,挥师南下。

历经三年的战争,大禹取得胜利,灭了南诏!

南诏皇族被陆治清彻底屠杀!

又过一年,老皇帝山陵崩,洛邑京城发生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宫变,皇室几兄弟谁也不服谁,尤其是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明争暗斗了这么些年,谁都不甘愿屈居人下。

皇宫内经历了两个多月的腥风血雨,最终,大皇子百里越登基!

百里越登基没多久,提拔了他那一众有从龙之功的心腹臣子,册封自己的嫡长子百里杰为太子,尚书右仆射周泽之女周蕤为钦定太子妃。

一切尘埃落定,恰在此时,新帝最倚重的臣子陆治清选择辞官回乡,他这举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分明他备受新皇信赖,将来仕途一片光明,为何偏偏又请辞了呢?

想不通,想不通。

新帝百里越再三劝阻他,然而陆治清去意已决,新帝最终只能无奈作罢,放他离去。

车铃叮铃,马蹄哒哒,车上的窗帘撩开,车中男子墨发银冠,鬓若刀裁,墨眉玉面红唇,黑白红三色描绘了个如玉般温润的美男子,其周身沉淀的超脱气质,无几人能及。

此时,他怀抱着一幅画卷,目光遥遥望着车外那蓝天碧空下的青山。

再次回到临安,回到江柳镇,回到阔别许久的故土,陆治清的心似乎轻松了许多。

又是一年重阳,望着远处山坡三三两两嬉闹奔跑,借着秋风放纸鸢的孩童,陆治清不禁眉目柔和下来,心间涌出一股暖流。

做孩童真好啊,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与小伙伴放个纸鸢便已觉得是最开心不过了。

哪像他们这些大人,心中欲壑永远填不满,每日皆有不同的忧愁。

“爷,到了。”

车外马夫恭敬道。

男人闻此收回思绪,握紧手中的画卷,撩开车帘,躬身下了马车。

老宅府外已站满了迎接的小厮丫鬟,见人下了马车,立即齐声道:“恭迎爷回府!”

陆治清随意点点头,而后提步迈入宅门,身后的一众下人赶紧跟上。

入了庭院,陆治清吩咐道:“备车,明日去牛棚村。”

“诶,是!”身后的随侍应下。

次日,陆治清又启程去了牛棚村,去祭拜恩师,却发现,絮儿的旁边多出了一个坟包。

会是谁呢?

心中答案脱口而出,“楚云霄!”

是了,定是楚云霄,自他逃离天牢后就再无音讯,原来他回来么?

可是他是如何找回记忆的呢?

他既回来了,又是如何死的呢?

陆治清百思不得其解,但又觉得楚云霄葬在絮儿旁边未免太晦气了点。

絮儿活着的时候,被他和那相好刘焉伤了心,更是被他俩害死,如今他楚云霄有何颜面来见夫子,见絮儿?

还葬在絮儿旁边,膈应谁呢你?

最后,陆治清满心复杂地简单祭拜了恩师和玉絮,打道回府。

夜色寂寥,窗外虫鸣声声,清风穿过窗棂,柔柔拂动床幔,烛火摇曳闪烁,照映在男人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男人衣冠整齐坐于床边,手中不由摩挲着一个精巧的彩釉瓷瓶。

床铺上有一幅展开的画卷,画中是个巧笑倩兮的女子。

他又展开一本书籍,拿出夹在书页中的褐色叶子。

这是当年絮儿送给他的叶雕,原本红色的枫叶历经多年已褪色,上面依稀可见是只欢快的大狗。

望着手中已经腐烂的枫叶,陆治清轻轻扯唇,露出个无声的笑容。

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能够腐蚀消磨一切事物,它推着你往前走,无法驻足,更无法回头。

都说感情这种东西,越久越淡,可在他这里却偏偏不一样,他是越久越浓,无法自拔,无法忘怀。

陆治清将叶子重新放入书页中,把书册放在枕边,复又举起手中的瓷瓶,借着昏黄的烛光,细细观摩。

这里是他费尽心机找来的药——黄粱梦。

传说,吃下黄粱梦,便可永远沉睡在美梦中,在梦中见到想见之人,想做之事。

他想见絮儿,想与絮儿有个家,不知这黄粱梦可会实现?

男子拔了瓶塞,倒出里面一颗红艳艳的药丸到掌心上,盯着药丸,他目光沉了沉,最后一把将药丸含进口中,喉结上下翻滚,药丸入了胃中。

陆治清褪鞋上床,翻开锦被,静静躺好,怀中还抱紧了那幅美人画卷。

迷蒙之中,他看见一个妙龄女子,撑着红梅映雪图油纸伞,袅袅婷婷向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