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乾从台上晃晃悠悠的走下来,这副身体陷入昏厥,比起继续待在前台还有更要紧的事。
底下只有三张椅子,中间躺着熟睡的宋无溪,旁边坐着不安的己生。
“乾老大,你很久没处理里世界的事情了,老四那里传来消息——二区那里出事了。”
“那地方能出什么事?溪子现在怎么样?”
“他一直没醒。”
宋乾再三确认宋无溪与己生相安无事后才放心离开。
宋乾走向外头,狭小的院楼外是割裂感十足高楼大厦,越往边界走,废墟越多,天幕越发猩红。
里世界住着人格们,被【线】划分成了三个区,控制身体的前台在中央一区,越往外越,世界越扭曲,越危险。
至今为止,没有外区的人格能从跨区线来到一区,精神力不强的触碰那条线就会死。
有些人格诞生没有名字,有些没有记忆,有些有自己独立的经历。他们可能在还未意识到自身存在时就被宋乾跟老四清理掉,防患于未然。
老四神色凝重的靠在墙边给步枪上膛。
“出现了一个极大威胁的人格。”
宋乾环顾凌乱的四周,地上除了血还是血,一个人影都没有,他有些失望道:“你没杀掉那个人格?我还以为呢。”
老四压低了帽沿强调道:“你也只能甩脸色给我看,那家伙扬言要撕掉你的脸皮呢。从来没有外圈人格可以过那条线,但是我瞧见他一直在线周围跃跃欲试。宋乾,你很清楚这里跟外面不一样。 ”
宋乾不以为然的耸耸肩。
“他没跑多远吧?准头不行啊?怎么没打着腿?”
老四指了指地上那潭血迹:“你的眼珠子真是中看不中用。”
第五觉得遗憾,在他的劝说下,宋乾跟第四还是没有打起来,如果真打起来了,他肯定是第一个跑的。
宋乾望着那条线若有所思。
“应该早些把他抓住关到地下室里去。”
第五探头探脑的像个没事人一样:“什么是地下室?”
宋乾往第五脑袋上弹了一个脑瓜崩:“臭小鬼,上次的事还没找你算账呢。”
第五扯着宋乾的衣角:“原谅我嘛~我都承认我是故意的了,你知道诚实是多么宝贵的品德吗?告诉我,什么是地下室嘛~”
老四悠闲的点燃一支烟吞云吐雾。
“地下室关着的全是疯子,他们比二区跟三区的人还要不稳定,一旦让他们靠近前台,他们不是自杀就是杀人放火。”
第五盯着老四手上的烟:“哇!你的烟哪里来的?”
“只要有精神力,在这里就没什么不可能的事。你又不是空手,你不也有个娃娃吗?”
第五踮脚去抢烟,老四在他蹦哒时一脚把他绊倒。他便在地上打滚、抱着老四的裤腿乱啃。
“老登,这不公平,凭什么你跟文盲老大在这里这么厉害。你跟文盲老大也杀人放火,你们应该被关起来,我……我去当主人格,哼哼哼。”
无论老四去哪,哪怕是去搬运残留物的碎块,第五还在吵吵嚷嚷的跟着他,他突然停住脚、往说个不停的第五脸上吐了一口烟圈。
“这没什么不公平的,觉得不公平的话就找宋乾哭去吧,除非他会理你。”
第五呛的咳嗽起来,他不服的吐着舌头、一脚把地上的骷髅头踹的老远。
“切,其实我才不想跟你们玩,我自个玩去。还有,你最好别因外来人格死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里。”
第四以老一辈的语气吓唬小孩:“像你这种,轻轻脖子右拧就解决了。”
第五扫兴的撇撇嘴,他躲在墙后偷瞄,露出半张脸阴森森道:“嘻嘻,我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窥窃你的,说不定在你给枪上膛时突然冲出来捅你一刀,我永远阴魂不散——”
第五并不打算一直盯着老四看,他又跑去偷瞄宋乾,要不是宋乾不让他去看宋无溪跟己生,他会盯着宋无溪直到宋无溪醒来,第一个扑上去。
地下室就在一区前台对面,但是位置很隐蔽。
第五好奇的拐进去:“喂,有人吗——”
污秽不堪的地牢里伸出一双手轻轻的拉住第五,随之传来一道极具亲和力的声音。
“孩子,你也是一个人吗?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了。”
第五想从那边黑暗里瞧出些什么,但是如果不打开地下室的门,他只能看见一双伤痕累累、戴着镣铐的手。
“是宋乾把你关在这的吗?”
那道声音唉声叹气:“准确来说,是我的道德与良心把我关在这里的。”
“花言巧语,你一定是在骗我,你要是真这样,你就不会被关在这了。”
那道声音平静的反问道:“孩子,你觉得宋乾是好人吗?他显然不是,但是他依然若无其事的待在外头不是吗?”
第五盘腿坐在地下室旁边双手托腮撑着脸:“是欸,为什么?”
疲倦的声音如同流淌在指尖的雨水,冰冷的、无力的,默默地诉说着内心的无奈和苦涩。
“这是因为地下室还关着绝对不能被想起的记忆。宋乾不希望一切脱离他的掌控,这不仅仅会威胁到他在里世界的地位,还会威胁到他在极道的地位。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他答应我,他会好好照顾无溪的,无溪现在过得好吗?”
第五望着向天天幕,他从不是沉得住气欣赏周遭景物的人,他心知肚明宋无溪过得并不好,现在被问下意识想回避。
“你是什么时候存在的?你怎么会这么说?”
“我一直都在——从醉梦楼一直到现在。”
第五沉默不语。
那道声音退而求其次:“你想听听故事吗?例如,山顶上为什么会有摔死的人、驮仙岛的神龟、天乐戏班子……亦或是南天门、白玉京、福地洞天……”
第五抱着祖师爷模样的娃娃思索:“你真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在我跟溪喜欢上他之后我们才发现他已经去世几十年了。他之前在醉梦楼的时候就经常讲故事给我们听……”
“可以给我看看你手上的娃娃吗?”
第五不自觉挪了挪位置:“嗯?你不会抢我玩具吧?”
“不会。”
第五把娃娃递过去,那个人小心翼翼的端详娃娃片刻后心满意足将娃娃归还给他。
“真好啊,他还记得易清风……我以为他已经完完全全忘记了易清风,毕竟有很多关于易清风的记忆都埋没在地下室里,前世今生带来的困扰与羁绊是难违的。”
祖师爷是很好的人,第五喜欢清风,也喜欢宋无溪,但是把这二者放在一块就衍生了滔滔不绝的嫉妒。
好喜欢,好喜欢,好嫉妒,嫉妒、嫉妒、嫉妒。
地下室里的人似乎对此有所察觉,悄无声息的诱惑起来。
“我预言过无数事情,他们都实在的发生了,而我无能为力。在我告诉你未来发生的事前,我打算告诉你几件另事铺垫一下,就像饭前开胃的下酒菜一样。
一,极道在不久的将来会发生一场极大的内乱。
二,易清风马上就要回来了。
三,你们会遇见一个名为诸葛清溪的“女孩”。
孩子,别害怕,如果你想向我寻求帮助,我一直都在——在这里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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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无溪在南天精神病院又待了不少时日,平静的日常太过头了。他不觉得枯燥乏味,因为诸葛清溪总能带给他惊喜。
诸葛清溪知道宋无溪时常心情不好,她不希望宋无溪把时间花在自我内耗上。每天可以用满当的事来弥补空虚感,玩累了就歇息,她热衷于帮助李太清治疗宋无溪的病。
宋无溪话语经常如鲠在喉,他不愿找诸葛清溪倒苦水,即使他再思念那个世界,他也只能憋在心里,但这里独有的亲情与关照又让他难以抉择。
司命来也很少出现,出现时他也只是在宋无溪脑内感叹不容易。
疗程终于有了相当明显的效果了。
李太清见到宋无溪、诸葛清溪父女俩温馨相处也久违的露出笑容。他对宋无溪好确实是想交换情感,因为这样就能安心……
今科长询问过李太清:“李医生,你跟宋无溪到底是什么关系?他骂过你、揍过你,你还真是包容他,他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弟?”
李太清的回答一成不变:“我就是为了治好宋无溪去学心理学的。”
今何在笑了笑:“这句话你已经说了快十年,但是在这十年间,宋无溪从未反馈过你任何的情绪价值。南天精神病院给那些病人吃、穿、住,但是他们依旧疯的疯,癫的癫。”
“宋无溪是宋无溪,宋无溪不是他们,也不是任何人。”
“你在他那里吃瘪的样子真的好好笑哦。不过,你最好别抱着报复心或者其他什么,这不值得。况且,他被院长罩着,你动不了他。”
在门外牵着诸葛清溪的宋无溪听见了李太清跟今何在的谈话。
“父亲,你在看什么?”
宋无溪默默牵着诸葛清溪离开,牵轻飘飘的诸葛清溪就像牵气球一样。
“清溪,你记得你来精神病院多久了吗?”
“这是我跟您在医院里的第二十七天。”
宋无溪额角冒出冷汗:“唉,已经是第二十七天了……我待在精神病院的时间越来越久了,是李太清疗程的缘故吗。”
诸葛清溪呆呆的歪头不明所以:“您最近清醒的时候多了,您很快就能好起来,这不好吗?”
宋无溪突然想到什么,他瞥了一眼医生的办公室后嘱托起诸葛清溪:“好孩子,帮爹件事情。”
宋无溪在诸葛清溪的帮助下轻而易举的顺走了钥匙、偷摸进了医生办公室,他回想起李太清有一柜撕了标签的药便开始翻箱倒柜。
宋无溪很快翻到了那些一瞧就不对劲的药。
就在无关紧要时,李太清回来了。
宋无溪知道该慌的不是他,而是李太清。他拿着几包“白粉”跟“冰糖”威胁起来。
“说出去也不光彩,你如果不想断送职业生涯就告诉我你给我吃的到底是什么药,那两个世界的存在是否有某种联系?过去的我跟你是什么关系?”
李太清镇定自若,但紧握的拳头颤抖着、指甲深深嵌进肉里,不怒自威。
“宋无溪,无论你患上的是哪种精神病,你都可以在南天精神病院找到支持和理解的人,我们会与你一起度过这段艰难的时期。但是你总是这样,你想让大家厌恶你?刻意为之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
“我对我自身的情况很清楚,我的病绝对不可能出现那个世界,即使出现也太详细了。
那个世界里的每一个细节,书上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忆犹新,而这里世界做不到。所以那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你别想一笔带过。我知道,你一定是知情者。”
李太清突然嗤笑出声:“你情绪不稳定,歇会?”
宋无溪争辩道:“我没有情绪不稳定!你不准转移话题!”
李太清只是平静的重复着:“你情绪不稳定。”
“我没有。”
“你情绪不稳定。”
“我、我情绪不稳定……?”
李太清对宋无溪招手,他示意宋无溪坐下。
“你情绪不稳定,歇会。”
李太清拿出备用的药在宋无溪面前挑衅的晃了晃,他语重心长的说:“宋无溪,你恐吓不了我,只有心理强大的人才能恐吓到心理脆弱的人。
人一旦经历了创伤,心理年纪就会停滞,而我从你的身上看见了一个可怜的小孩,这说明你的心理年龄不大。”
宋无溪黯然失色,他把药罐归还给李太清,但李太清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差了点,需要我帮你回忆回忆还少了些什么吗?”
宋无溪又将办公室钥匙交给李太清。
李太清无奈的叹气:“我一直都想教你一个道理,我考考你,现在困住你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易清风在这里,你还会惦记幻觉吗?我是你的医生,更是你的朋友,但是你从未信任过我。”
宋无溪焦虑的问:“那我该怎么办了?”
“用那把剑杀死你幻觉里的所有人——那把剑是我用催眠在你潜意识里埋的一个锚点。”
“那把尸解剑?”
“是呢,其他的你自个慢慢想去吧。来,喝茶吗?或者吃点东西?别紧张,我说过,我是你的朋友。”
宋无溪依旧紧张兮兮:“免了,我要走了。”
李太清不会发现药罐里少了几粒药,李太清也不会想到那些将被拿去化验的药是宋无溪指使诸葛清溪偷的。
宋无溪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早就怀疑李太清,这种怀疑在他听见今何在与李太清的交谈后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得想法子测试李太清对是敌是友、对自己是何种态度,所以他不得不在鲁莽前行中找到一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