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之西北,丛林边缘。
青鸾和龙熙岳率领的龙骧军早已陷入了绝境。
这大周军实在是强悍非常,完全没有因为偷袭而溃败不说,甚至连大点的骚乱都没发生过。
此时,大周步卒方阵犹如千万次演练过一般,层层叠叠的将仅存的数千龙骧军围住,攻势却只是一扑一弛,极有章法。大周国首重兵车,其次骑兵,其下步卒。如此步卒原本是中原各国最瞧不上的兵种,竟然被大周军运用的如此神妙,当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龙骧军原本就是燕京,乃至大燕国之中,最为精锐的禁军,现今更是以逸待劳,又从后偷袭,却根本不曾想被这些两条腿的步卒给死死缠住。这些大周步卒单个来说,都不是如何厉害,甚至远远不如龙骧军骑兵勇武。但不知为何,三伍成群,交错掩护,一进一退,都似乎暗合某种军阵之理,愣是把龙骧军的精良马力给消耗得差不多。
原本凭借着战马强行冲击一波的龙骧军,也因为大周军灵活的调度,甚至已经龟缩进丛林之中,再也提不起马速。骑兵一旦提不起马速,而且人数上也是完全的劣势,自然就被不断扑来的大周步卒给死死缠住。甚至当龙骧军陷入阵中之后,还有余力安排其他的步卒从后席卷,将整个龙骧军骑兵围成一个圈子。只是这圈子也是古怪,更像是一个宽松的口袋,总是留着一个大大的缺口。
“围师遗阙……这大周军还真是懂得用兵之妙呀!”
刚刚指挥麾下士卒击退一波攻势的龙熙岳也是深深感叹。只是还没等他说上几句,就感觉身上多处传来阵阵剧痛。人有时候厮杀极了,受伤了都不知道疼,但是一旦放松下来,立刻就会知道自己受伤有多重。龙熙岳粗粗一看,身上甲叶都是翻起或是破裂,多处或是长戈劈啄,或是钝器敲打,早就已经血肉模糊。要不是他是大军统帅,披挂都是最为精良的铠甲,估计身上早就满是血窟窿了。
不过,青鸾却是一个反例,厮杀至今也只是搞得头发散乱,全身泥浆,并没见到多少伤。此时,青鸾也是凑到龙熙岳身旁,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龙熙岳,有些担忧道:“龙叔……咱们好像被包围了……”
龙熙岳瞟了青鸾一眼,见她清冷俏脸上只是有些惨白,但是并没受什么伤,这才放心依靠而上,“别担心!这大周国总是自诩礼仪仁义,讲究尊卑有序,看来是不会难为你的。待会……待会,我寻一空隙,缠住对面士卒,你……趁机赶快走吧。”
青鸾也不傻,厮杀了这么久,如何看不出来对方士卒的刀枪都是避着自己走,完全只守不攻。但越是这样,就越是让青鸾痛恨自己无能,竟然要靠敌人施舍才能苟活到现在。
“龙叔,我不走。生一起生,死一起死。我大燕的帝王岂有临阵脱逃之理?”
青鸾却是倔强的摇头,她完全就没有想过独自逃生,这次出城偷袭就早早的已经想好了,要么击溃敌人,要么就战死沙场。她实在不想再如自己父亲一般,像个丧家之犬跑到边塞之地苟活了。
“唉……”
龙熙岳叹息一声,也不再劝。青鸾是自己看着长大,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思。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等天黑之后,再突围了……都围过来,组成圆阵……伤重的在内,轻伤的在外。都省些力气,只要跟这群大周军队耗到夜里,咱们就有机会。”
龙熙岳说着说着,已经一把甩开青鸾搀扶的手臂,振臂高呼起来。
“顶住,儿郎们!只要撑到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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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城头。
无数大燕守城士卒正紧紧抓住手中的武器,死死盯着不断迫近的大周偏军。
五百步……全体弓弩手各就各位。
四百步……刀斧手已经排于城墙之下,准备随时补上。
三百步……城下两万士卒已经列阵完毕,橹盾在前,长枪在后,形成一个密集的防御阵型。
两百步……守城的将领已经抬起右手,各级校尉奔走其下,弓弩手已经张弓上弦,只等一声号令。
所有大燕守城的士卒都是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喘,汗珠一滴一滴的流淌而下。
突然鸣金之声急促的响起,正在逼近的大周偏军令行禁止,竟然直接停了下来。几个校尉模样的大周军官更是四处飞马传递军令,不消多时,这来攻的大周偏军竟然没来由的全军后撤,而且看后撤的速度竟比来时快上无数倍。
一时之间,燕京城头的守军都是一头雾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只是有些紧张的士卒不小心放出一箭,结果引得无数弓弩手也是一齐发射,直把管着弓弩的校尉气了个半死。
看着那不住跳脚的谭校尉,不远处的几个小卒也是偷笑不已。
“孙二瞎子,你说这大周军攻到一半,怎么撤了?”
“老李,你知道个屁,这叫做佯攻,是准备引我们去追击的。”
“别扯了,俺们又不是没见过仗,净是说这些哄小孩子的话!佯攻都是小股人马引大队来攻,哪有占据绝对优势的时候,还用佯攻的呀?这不是傻子么?”
“换你是统帅,你会追?脑袋被驴踢了吧?”
“就是就是!”
“嘿嘿嘿……”
那孙二瞎子闻言也是只能嘿嘿傻笑,有些尴尬地往城外望去,其实他也是随口胡说缓解一下压力,谁知道是什么鬼。突然孙二瞎子眼睛直接瞪圆了,只见已经撤远的大周偏军竟然向远处突然出现的骑兵大军攻去,而那大军竟然毫不畏惧地正在攻燕京城东北方的大周营地。
“活见鬼了!我们竟然还有援军?”
“援军?在哪里?”
“难道真是我们大燕的军队?”
一直在吹牛打屁的老卒们也是纷纷站了起来,极目远眺。但只看见远方黑压压的一片军队在各自运动,完全识不得章法。
而孙二瞎子此时已经是瞠目结舌,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身边相熟的老卒见他这副痴呆样,也是赶紧上前拉他,“孙二瞎子?孙二瞎子?怎么了?你怎么了?”
“是我们大燕的军队!是我们大燕的军队!我没有看错!难道是……难道是我们的皇帝……萧胤镇么?”
孙二瞎子越说越激动,完全有若癫狂一般。也是,任谁看到早就被疯传兵败身死的皇帝,竟然突然重生而归,甚至还带着大军来救,都会心生激动。
孙二瞎子说话的声音很大,凡是身边听到的士卒都是大哗,而且越传越多,越传越乱。最后整个燕京城头都是各种各样的嘈杂声,直像营啸哗变一般。
这城头的哗乱立刻引起巡城的校尉的注意,一路又拍又骂,生生要把似要哗变的军队弹压下去。要知道冷兵器时代,最可怕一是军队哗变,二是营啸,之后才论其他。每个从军久矣的军官自然都晓得其中的凶险,当然都是不遗余力的扑灭这个火头。
“住嘴!说你那?你,你,你,还有你!想尝尝我剑是否锋利?”
“谁再喧哗?是谁?军中高声喧哗者斩,都忘了么?是谁?”
“谁在传谣言?是谁?”
数个校尉四处疯狂的弹压,恐吓,喝骂。但是只是动嘴,赤手来打,丝毫不敢拔剑硬砍,要知道现在都是精神紧绷到只剩下一根弦儿了,一旦见血,恐怕再难收拾。
口水都快喷干了的谭校尉也已经骂到这边,刚好看到不长眼的孙二瞎子依旧死死扒着城上矮墙,望着远方的战场。
“他娘的,你个孙二瞎子不知死么?快快归位,检查武器,没事干就去搬些箭簇上城,别一天天跟闲汉也似一般。快,真是不想活了?”
吼了半天,谭校尉犹自感觉不爽,又对另一头开始了喝骂,但是等骂完之后依然看到那孙二瞎子一动不动,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平时给自己惹点什么事情也就捏着鼻子认了,现在敌人都到城下了,还这么不听号令,真把自己这个校尉当摆设了么?
谭校尉一把就抓住孙二瞎子的肩头,几下都没拉动,最后只得顺着孙二瞎子的方向望去,但是一看,就让他也惊掉了下巴。能当校尉的人自然吃得更好,营养上去了,目力自然也更好,再加上他也不喜欢读书,又是射术过人,视力当然更是远超常人。
那远处黑压压的一片骑兵,不正是出征许久的燕京城的禁军么?
不行!我要赶快通知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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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把马速催到了极致,但是萧胤镇率领的骑兵大军依然没有快过大周青龙大营的部署速度。
大周军也不是傻子,从萧胤镇发起偷袭起,其实临近的青龙大营就发现了,但是因为营内只剩下五万士卒,还是步卒居多,实在是来不及支援玄武大营。这才只是集合军队,据营而守,飞马通报战况。
当然,最主要的是作为四角营寨之一的白虎大营,昨夜被秦晦大军偷袭了个干净,现在都没功夫收拾余晖,这才给了萧胤镇可趁之机。要不然随便一个大营被偷袭,都会遭到临近两个大营的援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萧胤镇进军的如此顺利。
萧胤镇回首望去,紧紧跟随着十余万精锐骑兵,纵使已经经历一场大战,但是依然看不出多少疲惫,只有对于血战的渴望和胜利的热切。其实,萧胤镇冲到一半就发现,本来攻击燕京城的大周偏军竟然直接调转过来,想要援救这青龙大营。而且这大周偏军还来得极快,虽然这大周军多是步卒,但是其中尚有两千余战车,还有数千的骑兵在侧遮拦战场。
此时,这些大周战车竟然直接脱离大队步卒,排成锋矢阵直冲而来,而数千骑兵也分成左右两队遮护侧翼。虽然还隔着相当远的距离,但是萧胤镇竟然第一时间意识到了对方的可怕之处,这大周偏军的统帅也不可小觑,竟然也是一个将才。短短时间竟然可以做出如此决断,只命战车和骑兵率先展开进攻,端是想要缠住自家大燕军队于营寨外围,不想在营寨之间展开混战。
因为战车行动不便,在营寨之中可就不如骑兵灵活,又不能组成战阵,还没有步卒辅助,根本就敌不过大队的骑兵,所以搞出这种前后军分离的战术。
“哦?这大周偏军统帅竟然还有几分本事,竟然能识破我计?”
紧紧策马跟随的李儒京看到这战场变化,也不由惊讶万分。要知道他之前说得兵贵神速,也是准备以快打快,在其他大周主力军队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用优势兵力一举冲垮其他营寨。因为他对于大周兵车也是略有耳闻,要是单独出击,冲击虽强,但是弱点甚多。若是兵车跟步卒一起行动,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踏破青龙大营之前,回援到位的。就算被营寨之中缠住,单凭这连绵数里的营寨,就不是区区五万守卒可以防御的,只要分兵绕营,无论强攻还是纵火,总能让这营寨毁于一旦。
可是……
看着直冲而来的两千多大周兵车,还有数千骑兵,智计百出的李儒京也犯起了难。
这冲起来的战车可不是等闲,平原之上骑兵都不能轻摄其锋,列阵的步卒更是如沙土一般脆弱。
李儒京倒真不是怕跟兵车对攻,兵车虽强但是笨重,而骑兵灵活多变,足够跟之斡旋。但兵车要是配上骑兵,还要依寨而守就不一样了,一旦不能冲入营寨,被兵车绕着营寨飞驰冲击,堵塞起来的大燕骑兵团在一起,直如案板上的鱼肉。
则我军非是大败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