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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晟不敢擅用法力救他的命,惊动了地府里的官爷爷们,他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正在焦急之时,院子里行来了一个僧人,城隍庙大门早已落锁,这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走近了傅晟才认出来,此人正是湛业高僧。

傅晟护在鹿青音身前道:“这是我崇信君的地界,高僧想做什么?”

湛业看着榻上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鹿青音,对着崇信君颔首作揖:“贫僧将凤凰元丹藏在灭因寺内,镇压了林家一百三十二条冤魂,造此大孽,今日就是来偿还的。”

傅晟滞了滞,看他走到鹿青音身旁,取出鹿青音塞在怀里的那块玉佩,道:“指月死,玉魂亡,此玉现在是块死玉。”

傅晟正要说什么,湛业打断他:“贫僧知道无论天上地下没有以命换名之说,只有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贫僧将毕生法力注入这玉佩当中,玉若有生,可护主一世,这四个玉魂若还未投生自寻出路,将保鹿师爷一命,崇信君也莫要再迁怒于他,将指月行踪告诉他吧。”

傅晟不悦:“大师现在慈悲为怀了?你明知道指月不是妖,却一直暗示他,还骗了这什么也不懂的小师爷,这般正道之法,可有道理?”

湛业面色复杂:“都是贫僧的执念,贫僧的罪过,因为指月母亲所为,害了他父亲性命,此事贫僧本能阻止,却一时心软,酿成大祸,这才对指月严加管教,可事与愿违,无常无休......”

傅晟轻轻叹气:“那现在你愿让他二人见面了?”

湛业转头看着窗棂外那圆月:“缘起缘灭,缘灭缘起都是缘,大爱小爱,情爱慈爱都是爱,月已圆满,后路随他。数月前,我已将指月送回了大时山。”

他双手将玉佩放在了鹿青音心口,转身蹒跚着慢慢离去了。

“指月......在哪?”

一滴泪水顺着鹿青音的脸颊渗入衣襟,与那潮湿的药渍化为一片......

殷红的桃花盛开在大时山下,鹿青音拄着拐,疾步往山上走,他的行囊里塞满了果子,偶尔掉出来一个,又被他跳着捡回去。

附近有几只松鼠不停的叫着,鹿青音却高兴的不得了,像是听到了悦耳的曲子。

这些日子他胖了不少,虽然比以前还是瘦些,但也不再像是枯骨一般连站都站不稳了。他每时每刻都在为傅晟说的话而喜悦,甚至记得傅晟说那句话的表情......

“算了,告诉你吧,江见时,江指月!在灭因寺地窟当中凤凰涅盘重生了,只是有些遗憾的是,他的仙身为救你林家人,被焚在火兽口中烟消云散了,涅盘后只得了人身,现如今是个法力不如从前的普通人,可莫要再让他救什么冤魂死鬼了!”

鹿青音“嘎吱”啃了一口酸果子,倍儿香,他现在唯一的信念就是活着,一定要活着,他要陪着江见时,即使那人恨他,嫌弃他腰上腿上的疤痕,他也不走!

他愿意做他的奴才,愿意做他门前一条不值钱的狗,只要能让自己守着他!

鹿青音嚼着果子,眼泪又不争气的往外流,他一边笑一边哭,一边哭一边吃,然后继续笑......

大时山半山腰有个破破旧旧的农舍,这个农舍是之前农户上山打猎暂住的地方,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沿途他听猎户说,在这里见到过一个神仙般的公子,往这里来了。

鹿青音在不远处看到时,已经开始紧张,他扔了拐杖,在身上擦了擦手心的汗,又怕自己狼狈的模样吓到江见时,寻了个水坑洗了把脸,然后跛着脚往跟前走。

可那手心的汗越擦越多,他有些赌气似的将双手攥了拳头,手中捏着衣袖。

抵达时,农舍的门朝外面锁着,锁子看样子很久没有动过,上面落了灰,鹿青音那突突突的心瞬间就坠了下去,方才还假装正常的腿此刻又跛的厉害,他咳嗽了几声,摸了把锁上的灰尘,失落感搅的他浑身疲惫。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微微发抖的手恢复了正常。

他抹了把脸,倚在农舍栅栏上自嘲的看着自己不太正常的腿,道:“也好,少吓他一天算一天......”

远处的林子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鹿青音转头看,就看到一只白色的大狼朝自己跑,他先是惊了一下,突然又认出它来,惊喜的唤道:“九天!”

那白狼冲到他身边一个劲儿转圈,然后一头拱进他怀里,用力舔他的脸,鹿青音才洗的脸一会儿就满是九天的口水。

鹿青音笑着,摸它:“你怎么在这儿?”

说完心中一惊,它在,说不定江见时也会在!

他下意识往九天来的方向看,果真看到一个鸦青色的影子缓缓朝这边走来。

鹿青音顾不得其他,攀着篱笆就往起爬,他心跳的越来越快,腿也抖,手也抖,几次站立不稳,眼睛也一阵阵的发黑。

他有些喘不上气来,紧张的往那方向看着,一手抓着的篱笆都生生被他捏折。

好像是他!

好像又不是他......

这里怎么会有别人?

一定是他!

要是不是他呢?

鹿青音脑子乱了,他不能正常思考,他怀疑自己真的疯了!

或者傻了!

江见时的身影他怎么能不认得了?

那个人化成灰他都应该认得!

鹿青音的身体都僵住了,他看见那人的头发,一袭乌黑的长发,扎着单髻,攒着个木簪子。

身形高挑匀称,有腰线,腿很长!

鹿青音脑子里再也没有那些浮夸的诗词,他能想出这些已经到了极限。

最后,他看到了那人的脸,那人也在看他,然后,那人慢慢停住了脚,就是那么看着他......

鹿青音不知道此时此刻是该呼气还是吸气,脸憋的越来越红。

那人回看他,脸上看不出表情。

鹿青音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如自己那么震惊,那么惊喜?

不管了,只要他活着就好,他在就好!

鹿青音鼻子酸的发痛,想要奔向那人,可脚上使不出一丁点的力气,此时此刻,他承认,自己是个废物。

江见时看到了他,只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就朝他走了过来。

鹿青音这一路想过无数两人重逢的场景,想江见时会冲过来抱着他,想自己也许应该会更快的抱住他,想两人相拥而泣,想两人隔着遥远的距离彼此相望,泪流满面......

他将所能想的一切都想了,可是唯独没有想江见时这么一步一步的走向自己,不!确切的说,是走向农舍的院门。

鹿青音看着他打开门锁,走进院子,没和自己说一句话,脑中突然空白了......唇角还没来得及落下,就怔怔的看他从自己身边擦身而过。

九天也跟着江见时进了院子,看鹿青音呆呆的站在那里,又出去撕咬他的衣摆,想要将他拖进去,鹿青音不敌九天的力气,跟着往进走,努力保持着脚下的正常。

刚到门口就听江见时道:“阁下平日也是如此吗?见门就进?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家?”

鹿青音慢慢驻足,有些无措,笑的难看,颤抖着声音问江见时:“指月,我是青音啊。”

江见时倏尔转头,不悦道:“青音又如何?鹿青音就可以不经过主人同意随便进别人家门?”

他眸子暗下,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出去!”

鹿青音震了震,喉咙像是被卡住,心中的痛感扩大蔓延,心口犹如被人突然用力捶打,震感窜至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他忍着眼泪,仍然笑着,用手挠头,窘迫而又难过:“我......我是青音啊......你不认识我了?”

江见时声音冷漠,毫不留情:“我不认识你,出去!”

泪水唰的从鹿青音眼里流出来,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鹿青音笑着皱眉,委屈的难以复加,他想笑,但心中的痛却掩饰不了,眼角还在上挑,唇角却已经颤抖着挂不住泪,用尽全身的力,小声哭着道:“指月,对不起!对不起!”

声音已经没了调,混着浓浓的鼻音,他想咳嗽又不敢咳,硬生生忍着,小心翼翼的往后退了一步,可他腿上的伤还留着脓血,皮皱在一起撕扯着烂肉,他痛的下意识跪倒。

又听江见时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赶紧走吧,我这里不待客。”

鹿青音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挣扎着起身,又被九天咬住衣服,再次跌倒,跌倒又爬起来,还没站稳九天又执着的将他扯回来,鹿青音再也没有力气了,他拖着自己的那条伤腿,慢慢爬了出去......

他一直爬,一直爬......直到茂密的树林遮挡了那间农舍,他终于趴在地上无法动弹。

眼泪流干了,心也被剜去了一大半,他告诉自己,没关系,鹿青音,只要他活着,活着就够了。

大时山的天气中午热的要死,晚上穿着棉衣都会冻醒,鹿青音发着烧在草丛里爬了一夜,昏昏沉沉睁不开眼,只觉得身边热乎乎的,等再一睁眼,身边白花花的一片,九天正围着他睡觉,它身子很烫,鹿青音竟感觉到了热。

他慢慢坐起身,揭开衣摆,褪下裤子一边,看到伤口烂的厉害,忍着疼撕开了裤子与皮肉粘连的部分。

九天闻到了血的味道,睁眼看他,然后翻起身子不见了踪影。

鹿青音站起来看到了那间农舍,又从包裹里拿出白珠给的伤药,多吃了几颗。

过了一阵九天叼着一大串青黄色的杂枝跑了过来。

鹿青音摸着九天的脑袋,接过那草,惊讶道:“这么聪明?知道这草能愈伤?”

九天任由他摸着,然后乖乖趴在他身边,看他将那杂枝用石头碾碎,涂在伤口上。

涂伤的时候,九天慢慢爬起身子,兴许是看那伤口太过吓人,像是趴着一只巨大的虫子,它伸着舌头过去舔,一把被鹿青音摁住。

“可不能舔,你舔完,我这腿就废了!”

九天又退回原位继续趴着。

鹿青音给自己上了药,又从包裹里掏出几个果子,塞给九天几个,剩下的自己吃了,然后道:“吃饱喝足,得给自己盖个窝棚。”

他找了根树枝拄着,偷偷摸摸走到农舍边,看那院落没有人,也没有上锁,就坐在篱笆跟前,给自己打气:“他生气是应该的,我不求能进屋,只要他让我呆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