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醒来后,心里空落落的。
她第一次有种不想那么快结束这个梦境的感觉,甚至还有些恋恋不舍。她看了一眼手机,才五点,便收拾东西,赶回家中。
这一次,欢迎在电脑上记录着:“做梦的内容:梦见了庭琅总。”
她有些奇怪,昨晚梦见庭琅总,上次梦见葛总监,难道自己在现实生活中遇见的人都会出现在梦里吗?
那梦里的人会不会出现在现实?
欢迎脑中浮现出曾世庭和庭樾的脸,仿佛像交叠的胶卷底片,虽然轮廓和五官重合,但总觉得不太一样。
她打消了这个念头,继续敲字记录:“梦境结束之前,曼珠沙华的花瓣会以不同形式出现,之前是落雨,这一次却有些不同。”
欢迎看着自己的手,回忆着曼珠沙华缠绕在她的指尖,连带着将曾世庭心脏跳动的震感,通过皮肤和布料传递过来,那种感觉仿佛还在……
刹那间,曾世庭的询问声又闯进脑海。
——“那现在,难道就解释得清了吗?”
欢迎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仿佛还在回味着梦境。
这时,手机闹钟突兀地响起,这才是她平时的起床时间。
一瞬间,欢迎驱散脑中的梦幻泡影,切换到打工人程序,按部就班的洗漱吃饭,过程只用了半个小时。
临出门的时候,欢迎看了眼门口镜子中的自己,穿着灰白条纹的衬衫,一条不修身的牛仔裤,面色憔悴,嘴巴还有点泛白,和梦中光彩照人的官真简直完全不同。
若说这张脸上有什么特别,那就是欢迎左眼下有一颗浅浅的泪痣。
很奇怪的是,这颗痣是在她父母去世那年后才长出来的。欢迎倒是记不清了,但是舒华非常笃定,毕竟俩人从小玩到大。
欢迎不是一个在意自己外表的人,她不化妆,不服美役,拒绝广告里面所营销的各种对于女性的标签符号。
但今天,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莫名想到了梦中的官真,然后鬼使神差的从抽屉里找到了一支很久都没有用过的口红。她涂在自己的嘴唇上,可不化妆的脸涂上红唇,实在太突兀了。
欢迎自嘲一笑,还是用纸巾把口红擦掉了。
看来梦境跟现实还是有壁垒的,自己就是自己,没有必要去追求像梦里的人。
*
欢迎来到公司,因为昨晚的梦令她有些精神恍惚,路过楼下咖啡店的时候,顺便买了一杯热咖啡。
她走进空荡荡的电梯,按了下关门键。
就在电梯门马上关上的时候,突然一个人影闪身而入。
欢迎看到他的脸,心中燃起一丝雀跃的火苗。
可紧接着,她看清那人一身姜黄色西装配牛仔衬衫,穿得跟t台走秀一样,不是“行走的彩虹”庭樾,又能是谁?
只有两个人的电梯,躲也躲不开,欢迎硬着头皮说了声:“庭总,早。”
庭樾乜了她一眼,“我还以为今天上班就看不到你了。”
欢迎反应了一下,想起昨天二人在办公室里吵了一架,不欢而散,自己当时还扬言要离职来着……
庭樾这人还真是记仇。
不过欢迎现在有些困倦,整个人还处于启动状态,战斗力尚未恢复,所以也懒得斗嘴,便不愿与他一般见识,抿着嘴唇不说话。
电梯徐徐上升,抵达大楼五层活动大厅的时候,突然涌进来一批人。
欢迎一个愣神,手里的咖啡脱手而出。
下一秒,庭樾姜黄色的西服就变成了咖啡色。
那一瞬间,欢迎满脑子都在想,我一定是在做梦……
直到面前的庭樾咬着牙:“官、欢、迎。”
欢迎反应过来,赶紧拿出包里的纸巾帮他擦拭,“对不起啊庭总,您快擦一擦,没烫着您吧?”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
庭樾直接抢走她手里的纸巾,大步流星地转身走了。
欢迎看着他怒气值狂飙的背影,叹了口气,今早还真是出师不利。
紧接着,她一低头,看到自己手上虎口的位置被刚刚的咖啡都烫红了,那庭樾岂不是被烫伤了……
一股自责的情绪涌上来,欢迎赶紧跑到工位,找到一管烫伤膏。
这还是上次她在公司里泡茶的时候,不小心烫到自己后临时买的。
她顺便找到了免洗去污清洗剂,打算一并拿给庭樾。
*
欢迎拿着这两样东西,跑到庭樾办公室门前,敲了两下门,喊了一声“庭总”,就直接推门而入。
门打开后,却是一幕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画面——
因为庭樾正光着上半身,在换、衣、服!
他扬起衬衫,背脊上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涌现起完美的线条。他扭过窄腰,一边系衬衫的纽扣,一边转过身,腹肌在衣缝中若隐若现,腰侧的人鱼线随着衬衫一起被收进西裤之中。
更具有冲击力的画面是,方才胸口被咖啡烫伤的部分,形状有些暧昧,好似吻痕,忍不住惹人遐想。
欢迎一时呆在原地,都忘了自己过来是干嘛的。
直到庭樾清了清嗓子道:“再看就要收费了。”
欢迎猛地回过神,递上手里的东西,“庭总,我来给你送烫伤膏,还有免洗清洗剂。”
“放这儿吧。”
庭樾斜睨着她:“我还以为你是来给我送什么辞职信呢。”
欢迎本就因为烫伤庭樾有点内疚,此时又回忆起许文姐那张字条——
“你要好好干,我期待着这本书的出版。”
这一刻,一种源于内心的热爱战胜了一切。
欢迎抱歉道:“庭总,昨天是我不好,没控制住情绪……”
“没控制住情绪骂我吗?”
欢迎刚要反驳,可想了想,自己当时好像确实火气上头,暗戳戳骂了他一句。
不过,当代碳基生物上班法则之——骂老板这种事情是打死都不能承认的。
欢迎含糊道:“您是不是听错了,我是文明人,从来不骂人的……”
“你是没骂出声,不过你当时那个口型可不是什么好词儿。”
“没有!”
欢迎辩解:“您肯定看错了,我有的时候就是嘴巴会乱动,不是在说话,习惯性动作而已。”
庭樾无语地看着她,心想雅典的诡辩学派遇到官欢迎恐怕都自愧不如!
他折起自己刚刚换下的衬衫,转言问道:“你就没有什么其他要说的了?”
欢迎反应过来,赶忙道:“庭总,刚才在电梯里,我咖啡没拿稳,把您给烫了,对不起啊……”
庭樾没好气:“咖啡这么热,你自己喝不怕烫出满嘴泡吗?”
欢迎内心嘀咕,我当然是晾凉了再喝。
只见庭樾突然转过身跟她说:“我生气的点不是这些……”
欢迎暗忖,难道自己还做了什么错事,应该没有了吧?
下一秒,就听庭樾说道:“我生气的是你对自己的评价。你说,你是不能给公司制造价值跟利益的人,如果你真的这么心理暗示自己,那你自然就做不了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人的价值是自己创造的。”
这话听着倒是有点顺耳……
可庭樾紧接冷冷道:“半个小时后要开选题会,让我看到你的价值。”
原来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果然,不能对领导抱有任何期望,领导的鼓励都是糖衣炮弹,拉磨的驴跑慢了,就要用胡萝卜适当来鼓励一下,再用大棒子在后面赶它快跑!
*
欢迎离开了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拿起了叔本华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看了起来。
对面的倪萌姐奇怪问道:“一会儿就要开会了,你不准备选题,看这个干嘛?”
欢迎有气无力道:“我需要忘却一些表象世界的画面。”
*
另一边,庭樾办公室里,齐秘书拿着打印好的资料走进来了。
他看到沙发上叠着的衣服,问道:“庭总,这些衣服是要干洗的吗?”
庭樾点了点头,解开衬衫,对着镜子擦烫伤的药。
齐秘书看了看手里衬衫上的咖啡渍,又看了看庭樾,忙问:“庭总,您是被烫伤了吗?要不要去医院?”
庭樾摆了摆手,“我哪有那么娇贵,又不是脆皮做的,天天往医院跑什么。”
齐秘书笑了:“也是,您再去的话,都快成医院的老熟人了。”
庭樾眼刀袭来:“那你去给我办一张医院的会员卡,正好可以积分了。”
齐秘书不敢多言,他拿起衬衫和西装的时候,突然从里面掉出来一包纸巾。他捡起那包纸巾,看见上面猩红的大字,骤然吓傻。
“看男科,来京医!专注男性功能恢复!”
旁边还有一个二维码,写着:“扫码大胆问,检查套餐只需88元。”
齐秘书拿着这包纸巾宛如握着即将爆炸的手榴弹,一时哑然。
庭樾瞧他浑身僵直,便走过来看了一眼,认出这包纸巾正是刚才自己被咖啡泼到时,官欢迎递给自己的!
齐秘书见状赶紧将烫手的山芋递上,“庭总……这……”
庭樾一把抢过来,狠狠握在手里,心想官欢迎莫不是上辈子和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吧?拿咖啡泼自己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污自己的清白。
想到这里,庭樾牙关紧咬:“官、欢、迎。”
*
办公室外,战略部工位区。
欢迎揉了揉耳朵,奇怪,好像听见有人在叫自己,一定是幻听!
其实那包纸巾是她和舒华逛菜市场的时候,发小广告的老太太塞给她们的。因为广告内容有些敏感,逛早市的大爷都不愿意拿,欢迎和舒华看老太太大热天里发广告挺不容易的,两个人就拿了好几包,导致用了一个礼拜也没用完。
欢迎早就忘记这回事儿了,更不会意识到这包纸巾让庭樾平白受了不白之冤。
此刻,欢迎正翻阅着自己的选题文档。
关于新书项目的选题,她脑中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一个月前,她看完后被感动得泪流满面的传记小说《莫道桑榆晚》。
之前的选题会上,欢迎提出两次后,都被葛总监否决掉,他的理由是——“谁会想看一个八十多岁老太太写的故事!”
这本书的作者沈尚霞老人确实已经八十多岁了,她用朴实白描的笔法讲述了家中三代女性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
她的母亲桑榆是一位大字不识的裹脚老太太,她的第一任丈夫在战火中牺牲。守寡的桑榆凭借着针线活儿的手艺,独自养育了三个子女。沈尚霞身为小女儿因家境困难,本中途辍学,但母亲不惜卖血也要供她重新上学,最终沈尚霞因读书而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并悉心培养让她的女儿成为了一名医生。
但天有不测风云,同一年,女儿壮年离世,母亲与世长辞,沈尚霞一下子失去了母亲和女儿。
当时六十多岁的她为了走出痛苦,决定拿起笔书写母亲和女儿的回忆录。
这对于一位老人来说着实不易,她翻着老照片在记忆的河流中寻找生活的浮木。她颤巍巍地握住笔,戴上老花镜,在照顾孙女的间隙,在厨房等待汤锅沸腾的空档,寥寥记上一笔,这一写就是十年。直到孙女长大后,发现了重达五斤的手写稿,才终于将这个故事发布在网上。
欢迎认为这个故事就是三代女性版的《活着》。
最难能可贵的是,沈尚霞奶奶总能在消极的处境中发掘积极的部分,苦难的生活在她的笔触中仿佛开出了人性的花朵。三代女性用各自的生命力相互托举,在各自的生活中熠熠生辉,她们平凡却不普通。
这个故事最大的亮点就是鲜活而质朴的故事本身,沈奶奶文笔平实,既不凌空蹈虚,也不故作高深。
但同时这也是最大的短板,因为太朴素了,作为一本传记小说,作者和她书写的对象,都是平凡人。
——没有卖点。
当欢迎还在冥思苦想的时候,齐秘书已经招呼大家去开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