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彻骨的风吹散漂浮的鬼火,吹弯曼珠沙华的花枝,令偌大的花海如海面般浮现波澜。
没了鬼火照明,花海跟忘川的水面模糊了界限,仅能凭借远处巍峨的宫殿来作为参照。
其中一缕鬼火不安分的从水面飘过,都来不及看清自己的倒影,就被冷风带进了殿宇,随后轻而易举的挤进了空荡荡的烛台......
明明灭灭的光线令映射在地面上两道身影也变的扭曲晃动起来。
商衍把自己从繁忙的政务中抽离开,伸手一边揉着后颈,一边瞥向甩手掌柜那张昏昏欲睡的脸,突然开了口。
“于火那孩子...最近还好吗?”
听了这话,乔郁倏地来了精神:“很好啊,特别的有干劲儿,而且还不要工钱,这样的员工麻烦以后多来点儿......”
商衍闻言叹息了一声,把耳边垂落的长发挽至耳后,站了起来。
乔郁正说到高兴处,见人要走,下意识开口询问:“你要去哪儿?”
商衍拍了拍他的肩膀,把想跟着站起来的人摁回座椅上,嗓音温柔的不成样子,一点都都没有不耐烦:“你先自己待一会儿,我去看看渊。”
乔郁皱眉:“你看他干嘛?最近你对渊是不是有点儿太上心了?”
“你吃醋啊?”商衍轻笑着反问。
乔郁翻了个白眼:“你想的美!”
商衍耸了耸肩,不再说笑,慢吞吞的解释道:“最近过得太安逸了,我有些不放心。”
乔郁眨了眨眼睛,附和着点头:“也对,那货静悄悄,必然在作妖,你去看看也好。”
商衍没再多言,伸手摘下一缕泛着冷凝光芒的鬼火,轻飘飘的离开了殿宇。
那缕鬼火被控制着再次飘过忘川跟庞大的花海,转弯驱散了悠长甬道里的黑暗,最后来到了那扇牢固又厚重的门前。
商衍伸出手,房门被轻易推开,些许浮灰从门缝散落。
他顿住脚步,任由鬼火先一步钻入门缝内。
待到灰烬坠落消弭,他才施施然走进门。
渊的住处比上次来时宽敞了不少,商衍看向站在窗子旁吹冷风的男人。
对方始终都背对着他,连个眼神都没有给过来。
商衍不禁眯了眯眼睛,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打量了对方半晌。
渊,似乎比上次见面之后,更虚弱了?
过了几秒钟,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琥珀色的眼瞳微微晃动了一下,随即快步穿过宽敞的客厅,把所有房间的门都依次推开......
每次打开门,他都能看到渊的身影。
他们都有一模一样的脸和外形,或坐、或站、或倚栏发呆......
见到这一幕,商衍的瞳孔骤缩成针,艰难吐出一句话。
“你、你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样子......”
他的嗓音充满了震惊和难过。
骤然响起的声线,令屋子里所有‘人’都转过头,齐齐看向了商衍。
唯有客厅望着窗外的男人没有动作,不合群的动作令商衍下意识把注意力投注在对方的身上。
期间,渊的肩膀时不时耸动一下,像是在无声的抽噎。
商衍见此,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他的叹息声在空旷的室内带起无数回音,情绪在反复拉扯中显得如此冗长。
须臾过后,渊终于转过身,薄红的眼角在那缕微弱鬼火的映射下泛出不明显的水光。
他就这么定定的望着来人,缓慢呢喃:“原来剥离负面情绪的滋味,比我想象的还要痛啊......”
商衍闻言张了张嘴,但话到嘴边却又什么都没说。
这种痛,他经历过,所以他知道,说什么都是苍白的。
更何况,渊比他还要疯,这家伙连灵魂都撕!
那么多碎片,想想就疼的要命!
沉默中,他见到渊缓缓朝着这边走来,依旧顶着那张跟自己尤为相似的脸,生疏的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角,嗓音依旧像不久前的样子,带着哭泣后的沙哑。
“衍,于火说‘跟我相处,真的很累’,可夜不能寐的是我,执迷不悟的是我,哭的是我,难过的还是我,最后他却告诉我‘他很累’,这是为什么呢?”
商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攥出褶皱的衣角,精致的眉眼透出一抹轻愁:“渊,爱一个人不是一味的占有。
你的世界只有于火,但于火的世界...不止有你。”
话音刚落,他感觉肩膀一沉,垂眸就看到了渊那截修长洁白的脖颈。
对方把额头抵在他的肩膀,大颗大颗的泪珠浸湿衣料,带来丝丝缕缕的凉意。
“没错,他的世界不只有我,他爱自由,他爱生命,他爱风花雪月,他爱山川河流,他的爱有那么多,轮到我...还能剩下几分?”
说完这话,渊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了。
他沉默了几秒钟,突然抬起头,露出自己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眸:“怪不得,他说跟我相处,很累。”
商衍叹息一声,见他终于恢复了一些精神,第一时间把自己的衣摆从对方的手中解救出来。
随后一边低头抚平衣摆上面的褶皱,一边轻声询问:“你既然明白了,那你准备怎么办?去找他?”
想明白是一回事,但是有勇气面对就是另一回事了。
渊的脸颊抽动了两下,眼神再度归于一片死寂:“他不想见我......”
这时,有冷风钻入敞开的窗户,森白的窗帘被吹的鼓动起来,张牙舞爪的好似在里面潜藏了一只厉鬼。
商衍盯着在屋子里随风漂浮的鬼火,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切询问:“对了,你把自己撕成了几片?还记得吗?”
渊愣了下,漆黑的眼珠缓慢移向敞开的窗户:“貌似跑了几个......”
“.......跑了几个?”
“忘了,这几天我什么都没做,光发呆了。”渊有些心虚,表情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他不知道,但商衍知道,他现在就很想哭。
那些碎片不知道有几个,更不知道跑了几天,说不定已经闯出了祸。
就算没有闯祸,也会跟定时炸弹一样,憋着不炸让人心慌。
想到这里,商衍瞪了渊一眼,转身就要去给这货善后。
谁知刚迈出腿,被抚平的衣角又被始作俑者猛地攥住。
商衍皱眉看向渊那个家伙,眼中带着想骂又因为对方太过可怜而不舍得真骂的憋屈情绪。
渊见此抿了抿嘴唇,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泪珠从眼角溢出,顺利的下滑,最终悬挂在颌骨的边沿。
“衍,你帮帮我,好不好?”
商衍被气的嘴角抽搐了两下,长呼了一口气。
“你先把你撕下的那些碎片找到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