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彼时她还没有看到这些。
少女自然也没有看到。
而眼看她拿起日记本要走,女人也顾不上哭了,急急爬起来阻止她:“你要藏回那个厕所吗?真的会被发现的!”
“我会另外换一个地方。”
“换到哪里都不保险。”她一路跟着她,好像这是自己的事那样着急,“他们这里查得很严,而且再过不久,过年的时候,整个庄园还会翻新一遍,你藏到哪里都不保险!”
“所以你让我交给你?!”
少女猛地回头揪住她脏兮兮的衣领:“一个死了女儿,却还留在仇人身边当园丁的人?”
“……”女人仿佛遭受了巨大冲击一样地僵了好几秒,最后又流起泪来,嘴唇动了好几次才能发出声音,“我……我没有你那么厉害。”
她呆呆的说:“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
“我是一个懦弱的、没用的妈妈。”
她眼泪又开始像泉水一样地淌了。
而少女看着她,看着她好像流不完的充满虚弱和绝望的眼泪,好半晌才慢慢松开了她的衣领。
她走了。
·
那个夜晚变成了一个秘密。
天亮后,少女依旧是被养在玻璃房里的金丝雀,园丁也依旧整天留着过长的刘海,在庄园的角落里游魂一样飘来飘去。
女人越来越多的窥视叶空,可少女却从未对她施舍半点注目,仿佛那个夜晚她从未听见过一个无能母亲的嚎哭,也从不知道这座庄园下还埋葬着一个小小的魂灵。
·
“但她最后还是把这本日记交给我了。”
暗淡光线下,老人的表情有一点得意,好似这是什么不得了的战利品。
“当然,其实没有那么容易,你知道的,她不是一个会轻易相信别人的人,相反,她性格很尖锐,又很多疑。”
“但我给她当了好几次耳报神,比如在她画画的时候告诉她秦悟来了,她就会立刻把地上的画全都踩掉——因为没有人知道她会画画,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以为她每天都在地上画地图,策划逃跑,或者是写一些诅咒秦家的话——因为她在日记里总是这么写。”
“她会下棋。”
“而且还下得特别好,可能是天下第一的那种好。”
“因为秦悟怎么下都赢不了她,可秦悟又总爱跟她下,就像一个受虐狂——叶十一很少给他好脸色,但他就是喜欢去找叶十一,我怀疑他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温璨有点想抽烟了,手指边缘焦躁地摩擦了几下,终于有人可以说这些往事的老人却毫无所觉,依旧津津有味,对叶空在南港时是如何掌控局面的威风往事头头是道。
“叶十一可会折腾人了,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出来的办法。”
“比如她说想吃蛋糕,但是要是小时候学校门口卖的那种五毛钱一块钱的劣质奶油蛋糕,天知道那些富家子弟上哪去找这种从未见过的蛋糕,可秦悟偏偏就是照她说的做了,翻山越岭的找,搜遍全城、甚至来内地各处小学,各种角落,还花钱请国外的甜点大师来做,叶空每次都说好吃,但最后又说不是那个味道,还主动说不用再找了,可她越是这么说,秦悟就越是疯魔。”
“这样的事还有很多。”
“比如她突然想要金鱼了,可秦悟找来的每一条都没有她想要的花纹,但你要说她想要什么样的花纹,她就撑着脸摇着头随便说句不知道。”
“再比如她想要玉做的棋盘和棋子,秦悟给她找来、买来、拍卖会上高价抢来,她摸来摸去就说手感不对。”
“还有……”
温璨的手指突然在桌上敲出了清脆的响声。
老人这才从那种津津有味中抽离出来,悻悻的有些慌张:“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说太多了?你只想听重点吧?”
“不,不是的。”
温璨低低的沉沉的说:“我全都想听,您可以慢慢说。”
他忍住想抽烟的欲望,给自己续了一杯浓茶。
·
“在我给她传了几次重要的信以后,她终于把日记交给我了,还警告我不准偷看。”
老人说:“但她不知道,我在刚拿到的时候就偷看过了,等她再交给我,我又立刻把她最新写的几篇都看了。”
温璨:……
看到他微妙的神情,老人有些讪讪:“我忍不住。”
“那本日记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宝箱,不,叶十一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宝箱,我根本就没办法不打开它。”
“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每次看那些日记,再看到她的时候,我就总觉得心跳的很快,很紧张,就像在背着那座庄园里的人偷偷干一件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样,可她明明什么都没做,我更是什么都做不了。”
“我还是只能每天畏畏缩缩地守着那片花园,守着那个破破烂烂的花房,然后看着她被管家接去电疗,接去抽血,一天一天越来越瘦,日记本上的内容也越来越乱,每一天都看得我胆战心惊。”
“我很害怕,害怕她真的会忘掉自己是谁,害怕秦家人真的得逞,可我太无力了,我太懦弱了,我什么都不敢做。”
“秋天过去了,她第一次晕倒在外面,在秦少爷面前。”
“事实证明,她已经虚弱到连正常生活都有困难了。”
“我们好几次擦肩的时候,她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她甚至忘了我是谁,有一次我实在没忍住拉住了她。”
那是一个夕阳当空的傍晚。
脏兮兮的园丁拉住了金丝雀的袖子,低声问她:“你什么时候来拿日记?”
你已经好久没写了。
晚霞像血一样的在泼洒在天际线,这座巨大的庄园被笼罩在绛红的光芒里。
建筑和黄叶纷纷的植物在地面投下深深浅浅的灰影。
这些光和影交汇着重叠着落在少女身上,如一件晦暗渐变的斗篷。
她被这斗篷罩住全身,仿佛与这座庄园融为一体,然后朝她投来了冰冷而陌生的眼神。
然后问她:“什么日记?”
-
“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老人喃喃地说,仿佛随着回忆进入了久远而激荡的时光里。
“直到……直到有一天,庄园里突然炸开了锅,来了好多好多人——他们说,秦少爷被绑架了。”
“被那个金丝雀一样养在花房里的养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