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冬香和刘继红从地里摘菜回来,看见丰沛然在屋里坐着,两人相对一笑。
丰沛然好像并没有看懂两人意味深长的笑容,站起来热烈地说:“舅妈!冬姨!”
刘继红说:“哟!沛然来了,稀客!稀客!”
缪冬香问道:“你刚回家一两天,你妈就放你出来?家里没活吗?”
丰沛然说:“家里的活关我啥事!我现在又没地了,我户口也迁走了,我马上就要去学校当老师了。”
缪小兰正在写作业,仰头问道:“表姐!你当了老师,留作业不?”
丰沛然想也不想就说:“不留!留作业学生懒得写,我也懒得批!”
缪小勇说:“表姐!我们老师说,不写作业考不了好分数,将来考不上初中,就只能在农村铲青蛙脑袋!”
丰沛然抿嘴一笑,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说:“谁说的?你们看看我!我读小学那会儿,从来不写作业,都是让别人帮写的,你们看我还是一样考中师,当老师!哈哈哈!”
缪依然忍不住招呼表弟表妹说:“小勇小兰,你们信她呢!”
东方云悠也说:“沛然别忽悠小孩子!”
丰沛然哈哈一笑:“我逗你们玩呢!”
“当老师可是很辛苦的,而且责任重大,得好好教学生才行,吊儿郎当的,当啥老师,别误人子弟,”缪冬香不无担心地说。
“我知道啦,冬姨,”丰沛然拉着缪小兰的手说,“小兰,等姐姐当了老师,要是有同学欺负你,你就告诉姐姐,姐姐替你出气。”
“我才不会被人欺负呢,”缪小兰扬了扬下巴。
“那就好,”丰沛然又看向缪小勇,“小勇,你也要好好学习,将来像姐姐一样当老师,”说着又张开双臂转了一圈,“你看,当老师多神气!”
“沛然,你当真要回龙凤湖当小学老师吗?”刘继红问道。
“我不回行吗?”
丰沛然说着,眼角却瞟了东方云悠一下。她眉毛上扬,眼目含情,自认为用眼角瞟人的神态风情万种。
缪冬香看一看天色说:“沛然,你看看天色不早了呢?你不回去吗?”
丰沛然自己也情不自禁地望了望门外,眼见得确实不早,太阳已经把它那红红的脸庞紧贴在了湖对岸的山峰上,晚霞中有些飞鸟和蜻蜓在低空盘旋,这种景象多半还会下雨。
刘继红也看了看天色,说:“天快黑了,况且可能还会下雨,我看你就别急着回去,要不今晚就在舅妈这里住,反正依然在家,还有你同学,你们也可以一起玩耍。”
缪冬香说:“就怕大姐着急……”
丰沛然一听刘继红留她住宿,心里巴不得呢,急忙说:“我妈才不会着急呢!她的心都在她儿子身上,我们当女儿的她才不急我们呢。”
依然说:“沛然,你这样说就昧良心了哈!”
丰沛然对依然做了个鬼脸,不说话了。
丰沛然就趁机提出,请舅妈一家人冬姨母女和云悠去家里吃晚饭。“你们看,天快黑了,我们快走吧,一会儿要摸黑了。”
缪小兰和缪小勇倒踊跃得很,想去,可是刘继红说:“太晚了,看样子天又要下雨,还是等下次吧。”
缪冬香也说:“非年非节的,还是算了,等过年那时候,大家都空闲一些,再去吧。”
沛然就说:“要不,我们几个娃娃过去吃饭,反正我妈已经准备好了,过去吃完饭就回来,要不了多久。”
依然说:“要不了多久,你骗东方可以,骗我们这些老土着可不行,这二十来里路,一去一回,再加上吃饭,得五六个小时吧?我们回来还不得十一二点啊?”
丰沛然眨眨眼睛,说:“那就今晚不回来了。”
依然说:“那不行!我不回来我妈一个人怪孤单的。”
丰沛然似乎有点生气,也有点泄气,赌气说:“姐,你到底啥意思嘛!你也在家里生活十多年,回去看看爸妈总应该吧?不去算了!东方云悠,我们去!你不可能也不去吧?你看,我是专程来接你——们的!”
其实她最后一句话倒是真的,她请舅妈姨妈都是假,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其实真想请的人是东方云悠。
偏偏东方云悠这个钢铁大直男,没听懂“美人意”,还自作聪明地说:“别争了,在哪儿玩都是玩,在哪儿吃饭都是吃饭,要不这样吧,沛然,依然,我们今晚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吃、住,明天一起去划船游湖!依然,你不是说要划船游湖吗?你不是说划到湖中心去才能真正体会龙凤湖的美丽吗?我们就明天一起,人多热闹,如何?而且,依然,你还说,要去爬凤鸣山,龙吟山,还有什么……什么溪呢,我一下忘了,而且我再玩两天,应该回去了,可能快出成绩了,我要回去填志愿!”
丰沛然多少有点失望,但还是勉强笑着说:“好啊!”
依然觉得东方云悠有些奇怪,他说过他不喜欢丰沛然,但他又偏偏经常找她,和她聊天,玩耍。他说过他喜欢自己,可是,他看不出自己和妈妈都很不喜欢他和丰沛然来往吗?
丰沛然呢,她今天来,原本是要接东方云悠跟她回去丰家的,她已经让母亲杀了一只鸡,炖了一锅香喷喷的鸡汤,想接东方云悠去喝。
缪春香很支持女儿和东方云悠交往,在她心里,即使女儿和东方云悠要马上结婚,她也不会反对,对于彩礼这些,她甚至都决定放弃了。她是真心希望五儿找到一个好人家,她已经知道了大女儿的婚姻生活过得不好,不希望五儿再重蹈覆辙。她听五儿说过,东方云悠正是出生于好人家,一家人文化素养高,通情达理,经济条件好,而且,能够解决五儿的留城问题。像这样合适的,到哪儿寻找!
何况,听五儿说,东方云悠一表人才,绝非刘均那种残废可比,人家还是大学生呢——五儿为了增加筹码,硬把东方云悠正在考大学说成正在读大学——缪春香对大学生评价可高了,像她儿子丰贵,读了大学,一跃就跳出农门,成了国家干部,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除了那一锅炖得黏黏的鸡汤,缪春香还准备了许多菜肴,嫩嫩绿绿,红红紫紫,鲜嫩欲滴,盛在大大小小的碗碟里,只等东方云悠一到,就下锅炒或煮。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可是,缪春香等到夜色如一块巨大的幕布,遮住了整个天空,连一丝亮光都没有了,也还是不见女儿和东方云悠的影子,急得她团团转。她哪里知道缪家的变数,她女儿因为请不动东方云悠,自己也留下了。
晚上,果然又下了一场雨,第二天就放晴了。
因为下了雨的缘故,湖边近处的水有些浑浊,但空气确实清新。带着淡淡露气和草木清香的空气沁人心脾,树木青草更加翠色欲流,一棵棵一株株精神焕发,在晨风中摇曳身姿,卖弄风情。湖边沙地上的沙子一颗颗干干净净,有小螃蟹小蚂蚁飞快地爬过,留下一串串痕迹。浅水湾里小鱼小虾一群群,看见人来也不害怕,仍然慢悠悠地游动。整个龙凤湖,就是一种慢节奏的生活。龙凤湖的山、水,花、鸟、虫、鱼,还有人,这儿的一切都习惯了这样慢悠悠的生活。即使修通了公路,汽车可以跑三十码四十码,修了水电站,家家户户安上了电灯,一拉灯绳电灯瞬间照耀如同白昼,再也不用在黑夜里端着墨水瓶做的煤油灯磕磕跘跘,许多人家甚至有了收音机,缝纫机,自行车,小伙子们还穿上了时髦的西服,白衬衫,喇叭裤,甩尖子皮鞋,姑娘们穿上了花花绿绿的连衣裙,现代气息的生活一点也没有影响龙凤湖人的性格,他们仍然保持着慢吞吞的节奏。
晴空万里,飘浮着丝丝缕缕的云彩,如羽毛,如棉花,如轻纱。丰沛然、缪依然和东方云悠三人找渔民借了一条小木船,向着湖中心划去。
湖水清澈见底,鱼儿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动着。微风吹拂着湖面,泛起层层波光。缪依然兴奋地欣赏着美景,而丰沛然则时不时地看向东方云悠,心中充满了期待。
然而,东方云悠的注意力却一直集中在划船和欣赏风景上,完全没有注意到丰沛然的眼神。尽管如此,丰沛然并不气馁,她相信总有一天,东方云悠会明白她的心意。
一开始,是缪依然在划船,东方云悠和丰沛然在船头半坐半躺,靠在船舷上,边聊天边欣赏风景。后来,东方云悠站起来,走到缪依然身边,说他也要划船。
因为东方云悠的随意走动,渔船失了重心,就往一边仄了一下。
东方云悠没坐过这种船,更没有经验,心里一慌,就更加左一脚右一脚地,这样一来,他就更加摇摇欲坠,站立不稳。
“小心!小心!”两个女孩齐声大叫,“快蹲下,别乱动!”
哪知东方云悠不但没蹲下,反而纵身一跃,跃入了湖水中。
丰沛然以为东方云悠是掉下去的,急忙趴在船舷上,伸着手,嘴里大呼小叫:“云悠!快!快游过来,我拉你上来!湖水深得很,危险!”
丰沛然并不会游泳,缪春香把她保护得太好了,总担心这担心那,导致她什么也没有机会学,什么也不会。
见她那样着急,缪依然笑一笑,扔了船桨,也纵身一跃跳进了湖中。
东方云悠在不远处冒出头来,对依然招招手,依然就飞快地游了过去。
丰沛然看见他们像两条鱼一样,时而东,时而西,时而潜入深水,时而仰躺在水面,如表演水上芭蕾一样。年轻而充满活力的青春躯体,说不出的魅力四射。
丰沛然恨得牙根发痒,发誓要学会游泳,“哪怕淹死我也要学游泳!”
那两个人却哧溜一声,像两条美人鱼,向湖中心的小洲潜过去了。留下丰沛然独自在渔船上,只得亲自划船,偏偏她又不会划船,那船只是在原地打圈,根本不能前进。
东方云悠和缪依然很快游到了湖中心的小洲上,两人上了岸,全身都是水淋淋的。
依然觉得东方云悠在偷偷看自己,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衣服打湿了,贴在身上,看起来有点……于是急急忙忙就向远处一个树丛跑去,隐身在树丛那边。
东方云悠也意识到自己的不礼貌,况且他自己也是湿漉漉的,于是红了红脸,佯装没事,慢慢走向另一边。那边是一片萋萋荒草,东方云悠站在草丛中,那荒草隐住了他的下半截身子。他迅速脱下上衣,拧了一下,水滴滴落在草地上,惊醒了一对蚱蜢,张开翅膀嗤啦啦地飞走了。他索性把衣服铺在草柯上晾着,自己仰躺在一片草地上,任习习凉风吹拂,大概是游泳太过消耗体力,竟有些倦意。
依然躲在树丛后面,小心地一点点拧着衣服上的水。她有些后悔,不该跳下去,现在弄成这样,让东方云悠看见了自己的丑,有点不好意思!
这个小洲上树木葱茏,野花遍地。因为太小,上面并没有人家,也没有田地,就是片荒地,只有那些捕鱼的渔船有时上来歇一下脚。小洲上因为阳光水分都充足,植被很好,又没有野兽,只有遍地野花,蜂蝶蹁跹。
依然的的确良花布衫原本很轻薄,太阳一晒就干了。她还沉浸在被东方云悠看见了她全身湿透的羞赧情绪里,不好意思去找他,就独自个采了些狗尾巴草,在那儿编一个蚱蜢笼子。
“啊!”
忽听一声惊呼,依然大吃一惊,立刻大喊:“你咋啦?”
一边飞快地跑过去,任草叶划破了脚丫,树枝扯乱了头发。
“蛇!啊!有蛇!”
东方云悠一边大叫,一边跳着脚跑,一边拿着上衣,不断地挥舞。
依然听他说有蛇,捡了一根枯枝,挥舞着跑过来,却没有看见蛇在哪儿!
“蛇呢?”
“跑了!”
两人相对大笑。
依然说:“那么大的人,连一条小蛇都害怕!”
东方云悠说:“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真正的蛇!以前只看见过图片上的。”
依然说:“你别怕!这里的蛇都没毒。有一种叫乌梢蛇,有一种叫岩松斑,都是无毒蛇。”
东方云悠就觉得自己一个男孩子,在一个小姑娘面前露怯,有点不好意思,用手摸着自己的头发,露出一个微笑。
依然看出他的难为情,安慰他说:“你别不好意思,你又不知道它是啥蛇,有毒没毒。我们这儿有句俗话,乌梢蛇不咬人也吓人。就是这个意思。”
东方云悠说:“你……算了。”
依然道:“你想说啥?”
东方云悠说:“你咋那么胆大?按说女孩子一般比较胆小的。”
依然若有所思:“环境吧。”
东方云悠用眼神四处寻找了一圈,问道:“呃,丰沛然呢?你看见她没有?她有没有把船划过来?”
“哦!想丰沛然了?”依然揶揄道。
“你吃醋啦!”东方云悠大笑。
“谁吃你那陈年老醋!才不在乎呢!”依然脸红了一下。
东方云悠盯着依然的脸,盯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放心!我不会喜欢丰沛然的!”
依然正要说什么,一阵“吱溜吱溜”的声音由远而近,一只渔船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