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进来叫秦雁影,“二福晋,药汤熬好了,您随奴婢过来取吧。”
秦雁影道:“端个药的小事儿,你们也做不好吗,我是来给宛娘娘侍疾的,又不是来伺候你们这些宫女的。”
梅雪一下子被噎住了。
她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柔则。
柔则看了她一眼,用目光示意她赶紧去端药。
梅雪刚刚被秦雁影这样羞辱了一顿,心里十分不悦。
对于其他的主子,梅雪是没有这样的情绪的,毕竟这宫中的其他主子的出身,又岂是她能够相比的。
但是秦雁影不一样。
秦雁影的出身甚至都不如她,听说在被秦家认为义女之前,不过是个在街上讨生活的破落户。
这样的人都能飞上枝头,一跃成为了阿哥的福晋。
她却只能在这后宫里干着伺候人的工作,每日还要忍受主子的脾气。
梅雪将药端了回来,秦雁影端过药碗:“宛娘娘,该喝药了。”
秦雁影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但是听起来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其实秦雁影是在外头听书的时候学来的这句话。
那句话原本叫做“大郎,该喝药了”。
想到这里秦雁影忍不住笑了笑。
柔则看到秦雁影的笑容,只觉得分外刺眼,“哼,本宫这把老骨头,怕是喝了这药也无济于事,劳你费心了。”
秦雁影听着柔则说这话,只觉得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尖酸刻薄的劲儿。
秦雁影还以为这种感觉只会出现在那些市井泼妇身上呢,没想到在紫禁城的娘娘身上也能看到。
这种八卦,她都忍不住想跟她那些市井的朋友说一说看了。
只可惜宫中的事情并不能随意外传,秦雁影也只能自己偷着乐一下了。
秦雁影的声音甜得发腻,“宛娘娘说笑了,您老吉人自有天相,喝了药定能快快好起来,到时候您老啊,肯定还能和年轻人一样活泼。”
说罢,她舀起一勺药,轻轻吹凉,递至柔则嘴边。
此时,她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熟悉的香气。
秦雁影一口一个“老”,听的柔则眉头紧皱。
“什么叫和年轻人一样活泼?”
秦雁影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
“宛娘娘,您就饶了妾身吧,妾身从小在民间长大,实在是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只会说实话。”
柔则总觉得一口气梗在了自己喉头,不上不下的。
还想狠狠的罚一下秦雁影,但是她如今还生着病呢。
柔则喝完了药,便说自己要休息了,让柔则在外面随时等着听候吩咐。
柔则到了外头找了个地方坐着。
梅雪道:“二福晋,您如今该等着娘娘。”
“宛娘娘可有说让我站着等?”
梅雪顿时没话说了。
秦雁影往榻上一瘫,毫无形象。
“我说你这个丫鬟,我等着娘娘,我是主子,我该休息,宛娘娘那边有什么事,你听到了来叫我就行,你不叫就是你的失职,懂了吗?”
秦雁影自然不是跟宫女摆主子架子。
刚才梅雪的表情她都看到了。
既然这丫鬟不喜欢她,她也不会给她好脸色。
秦雁影躺在那里,总算是想到了刚才闻到的香气是什么。
她大婚的时候,皇上和皇后赐下来的珍珠粉就是这个香味的。
这种珍珠粉是用珍珠和其他的东西研磨而成,女子用它敷面,可以使肌肤变白。
她当时觉得有趣,糊了一脸,给弘昶也糊了一脸。
过了一会儿,秦雁影干脆也呼呼大睡起来。
反正宛妃也不是真的病了。
有事的话她会来找自己的。
梅雪还想说什么,但是想到刚才秦雁影的那个劲儿还是将话咽下去了。
果然,如秦雁影所料,睡了一下午柔则也没个动静。
一直到快晚膳了,柔则才发话让她回去。
梅雪跟柔则禀告了下午的情况。
柔则面色僵住。
她以为秦雁影在外头站了一下午呢!
这个贱民,居然敢耍她?
“梅雪,你去请皇上过来。”
胤禛来了以后,看到柔则的脸色,道:“如今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是保养身子的时候了。”
柔则:???
胤禛这番话让她想到了秦雁影今天说她老。
柔则咬紧嘴唇,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柔弱姿态。
“臣妾知道了,以后臣妾必然会好生养身子,不让皇上忧心。”
胤禛看她这个样子也心软了几分。
“你好好养着身子,等身子好了,朕再来看你。”
柔则在为难媳妇这件事上,与李静言保持了出奇的一致。
第二日,她再度叫秦雁影过来侍疾,秦雁影直接说道:“宛娘娘,如今弘昶病的也不轻。我身为他的妻子也应该照顾他的身体。”
“本宫是弘昶的亲娘,又怎么会害他?叫你留在这里,你就留在这里。”
这一日,柔则没有继续让秦雁影去门外候着了,而是让她在屋里候着。
秦雁影年轻身子骨也身子骨也结实。一下午在那儿站两个时辰,一点儿都没觉得累。
只是柔则让她端个药,她走两步,便连人带药的摔在了地上。
起来之后秦雁影诚惶诚恐的跟柔则请罪。
“晚娘娘,妾身并不是故意的,妾身只是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个门槛,妾身从前住的屋子,都没有门槛呢。”
柔则能怎么办?只能吩咐人重新熬药端上来。
秦雁影又重复了一下,“宛娘娘,这些小事想必梅雪姑娘比妾身做得更好,若是妾身一直来做,只怕宛娘娘这病,许久都好不了呢。”
柔则这辈子第一次碰到比她还绿茶的人。
她要跟秦雁影说什么,对方就哭了起来。
“若是宛娘娘久病不愈,弘昶怪罪到妾身身上可怎么办呀。”
柔则:……
弘昶那个脑子能怪你吗?
弘昶恨不得把她这个亲娘喂给秦雁影吃。
然而秦雁影说的冠冕堂皇的,柔则也不能因此惩罚她,若是传出去了,那还了得。
这后宫里到处都是他人的眼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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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胤禛又来看她,见她的病总也不好,胤禛皱起了眉头。
“你这身子总也不见好,朕换个太医给你看看吧。”
换个太医怎么行,换个太医不就知道她没病了吗?
柔则连忙说道:“皇上,臣妾这身子与太医无关,实在是因为……”
胤禛问她:“是太医怠慢你了,还是这药材不到位了?”
“是二福晋,当初二福晋奉皇上之命来为臣妾侍疾,臣妾心里还是有几分高兴的,毕竟弘昶那孩子虽然没有记在臣妾名下,但总是臣妾生的。”
“只是没想到,二福晋对皇上的命令,阳奉阴违,以臣妾不是她婆母的理由,不肯好好侍奉臣妾。”
“那太医熬了许久的药,她说砸就砸了。”
柔则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
“弘昶这次感染风寒,迟迟不见好,说不定也是她所致。”
柔则最后用一个哀求的目光看着胤禛来收尾。
“皇上,臣妾如今不求弘昶回到臣妾身边,但是臣妾也不能见着臣妾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儿,就这样被人害死。”
胤禛这些年对于弘昶也有一点点愧疚和纵容之心,毕竟他原本是有可能长成一个健康的孩子的。
“朕去看望一下弘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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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碎玉轩出来不久,秦雁影被人拦住了。
秦雁影正要叫姐姐,就被商雁回拦住了,“二福晋。”
姐妹俩的默契让她瞬间就明白了,她将“姐姐”两个字咽了回去。
将身边的宫女打发走以后,秦雁影才再次叫了商雁回。
“姐姐。”
“你这几日在碎玉轩,宛妃可有为难你?”
秦雁影说:“她是为难我了,不过她都没有得逞的。”
商雁回微微叹气,“她为难你没有得逞,想必要用其他的法子了。”
秦雁影道:“她难道能对我直接动手不成,她们这些妃子还是要脸面的吧,而且嬷嬷给我讲宫规的时候,只有皇后有这样的权力。”
“紫禁城的女人使手段,哪能像外头的老百姓一样?她动不了你,她自然会找能动得了你的人来。”
秦雁影有些疑惑,“她要找的人是皇后娘娘吗?可是不是说宛妃同皇后娘娘素来不合吗?”
“她也可以找皇上。”
商雁回这几年在后宫中呆着,也是培养出来了一两个亲信,她吩咐亲信注意着碎玉轩的动静,若是皇上去了碎玉轩,或者是柔则派人去请皇上来,就及时去南三所找她。
商雁回跟着秦雁影回了南三所。
弘昶看到秦雁影,兴冲冲的就迎了上来。
“妹妹,你回来了。”
“你这几天总是不在,我想要妹妹陪我玩儿。”
商雁回在过去的几年里并没有怎么接触过弘昶。
此时她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弘昶。
只见此人眼神干净又清明。
所以是仇人的儿子,看起来却并不惹人讨厌。
只怕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要么是孩子,要么还没有出生吧。
不过那乌拉那拉·星辉对他们家人动手的时候,又可曾想到她与妹妹也只是孩子?
一想到这个点,商雁回对于弘昶的同情又没了,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和背叛。
“等会儿若是宛妃跟皇上告状,皇上必然会为她讨个公道,我们要做的是让皇上听到她怎么为难你。”
商雁回深深的看着秦雁影的眼。
“一定要按照我说的做,我们不能让她们姐妹俩逍遥法外。想想我们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吧。”
没多久,那宫女果然回来告诉商雁回,宛妃娘娘已经请了皇上过去。
“你在门口候着皇上,皇上若是来了,你要提醒我。”
屋子中只剩下她们姐妹俩之后,秦雁影就开始讲这几日柔则做的事情。
想到柔则也姓乌拉那拉,是她们的仇人说着说着,秦雁影便哭了起来,而且十分的真挚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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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从碎玉轩出来之后,便想着去看看弘昶,顺便去管一管弘昶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媳妇。
不过胤禛倒是对秦雁影此人没有意见,毕竟她出身贫寒,没那么懂规矩也是理所当然的。
说两句略施小惩,让她以后记得谨言慎行,多学规矩就好了。
走到南三所门口,只见一个宫女,正在廊下煮茶。
那宫女看到胤禛马上站了起来,腿碰到了凳子,发出了一声细小的声响,她准备行礼,胤禛却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多礼。
胤禛走到门边,紧接着听到了一阵哭声。
“我从未对宛妃娘娘不恭敬,可娘娘似乎对我一点都不满意。”
“我知道她是弘昶的亲娘,我对她是尊敬的,只是默默教我的那些规矩,我总是学了忘忘了学。”
“我笨手笨脚的,今天还打翻了给宛妃娘娘的药。”
“我以前住的地方那门槛哪有那么高,要么就是没有门槛的贫穷之地,今日一时不小心被绊倒了,摔碎了给娘娘的药,我还内疚了好久。”
紧接着,胤禛就听到了商雁回惊呼了一声:“你手上被瓷片划了这么大一个伤口,你怎么都不吭声呢?”
“你快将药拿过来。”
里头一阵动静,应当是商雁回在为秦雁影敷药。
时不时就能听到秦雁影因为疼而倒吸冷气。
“商娘娘,我是为了弘昶才进了这宫中的,他心思单纯,对我也好。”
“我刚嫁到宫里的时候,那天他见我害怕,便睡在了外头,谁知道隔天他便染上了风寒,我心里内疚的很。”
商雁回道:“那你们可有……”
“弘昶哪里懂这些呢?这种事情,便是教他,只要他不想学,也是学不会的。”
“你以后身边没个孩子依靠可怎么办啊?”
“这辈子就是没有孩子,只要能陪在弘昶身边照顾他,我也认了。”秦雁影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一点苦涩。
胤禛听得出秦雁影声音中的泪意。
那巨大的委屈不像是作假。
因为柔则之前也没少针对过他后宅中的女子,所以秦雁影今天说的这番话就十分可信。
秦雁影说的与柔则说的南辕北辙,想来老二福晋说的才是真相。
还是柔则过分了。
胤禛悄悄的离开了,并没有进去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