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无忧眼中微闪,那双瑞凤眼中漫起的,是无限的希冀。
“执宜,我等这句话,等了好久。”他竟缓缓笑了:“终于等到你爱上我的那天了,你莫不是见我要死了,故意唬我的?”
闻言,薛执宜心里愈发愧疚,若非自己总是那般毫不掩饰地对他做出一副随时可以抛却情爱的模样,他此刻也不会这般反复着向她确认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从前以为,自己是图霍无忧能给她带来的助力,是图他这副皮囊,是图与他在一起时无限的偏爱与包容,甚至只是贪图少年人纯粹而炙热的眷爱……直到如今,要眼睁睁看着他离去,薛执宜方才觉得,这些似乎换成旁人也同样可以替代的一切,所组成的霍无忧,于她而言已然是再无法替代。
她握住霍无忧轻抚她头发的手,让自己的脸靠在他掌心:“是真的,真的爱上你了。”
闻言,霍无忧缓缓笑了:“好听,想再听一遍。”
薛执宜的声音哽咽:“我爱上霍无忧了。”
他的眼角划过一滴泪:“谁?”
薛执宜的眼泪自顾自掉,她却乐此不疲地重复着:“我薛执宜,爱上了霍无忧,想要嫁给他,与他长厢厮守,白头不离……”
可是他们只有半个月了……为什么非得等到这种时候,她才明白自己的心意?这些话她早该说的……
她这辈子分明改变了那么多人的结局,太后、郡主,还有沈清棠和秋云素月,甚至姜绪,那么多人都活下来了,为什么她偏偏改变不了霍无忧必死的结局?
看着彼此的眼睛,霍无忧眼含热泪笑着:“你要嫁给我?”
薛执宜认真点头:“那日说的话,我反悔了。”
霍无忧轻笑着,揉了揉她潮湿的脸:“执宜,你这样会让我抱憾而终的。”
他说着,闭上眼,喉结微动。
再睁眼,他却似下了什么决定般,竟想要撑着身子坐起来。
“你做什么?!”
霍无忧咬着牙,强忍着疼痛撑起自己:“执宜,你让隋云朗回来,告诉他……我不死了,我要活着!”
……
“你说什么?!”隋云朗似是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却见霍无忧分明已经难受得气息都在发颤,却还是坚定道:“我想活着,你有办法的,用那个法子,你成功过的。”
“可你分明知道……”
“哎哎哎!”他阻止隋云朗继续说下去:“少废话,着急成婚呢。”
隋云朗一脸不可理喻看着他:“成什么婚?你脑子发昏吧!”
“霍无忧。”却听薛执宜冷不防道:“有事瞒着我?”
霍无忧心虚一笑:“没有。”
她看向隋云朗,隋云朗早就想让人管管霍无忧了,自不想隐瞒,霍无忧却连忙阻止:“你别说……”
他此刻连床都起不来,隋云朗不顾他,只对薛执宜道:“他说的方法,是以毒攻毒。”
薛执宜一怔:“什么意思……”
“隋云朗你还说!我就算死了,到阴曹地府也得向我大哥告你的状!”
霍无忧还想阻止,隋云朗看都没看他一眼,只道:“以毒攻毒的过程,身体如虫蚁噬咬,全身会历经断骨折筋之痛,痛苦更甚于凌迟,且整个过程他都会昏迷不醒,七日之内,任何一天熬不过,他都有可能一命呜呼……也就是说,这个解毒过程一旦开始,你们便没有半个月了,要么活下来,要么……此时此刻就是霍无忧在人间的最后一眼!可我只有一成把握,且这一成,也只是侥幸中的侥幸。”
薛执宜没来由地生气了……他竟连半个月都不给她留,就打算这么一死了之,还是用这般痛苦的法子,这让她如何能接受?!
可随着霍无忧一阵急促的咳嗽,她的心又蓦地软下来,她坐在床边扶着他。
却见霍无忧只是凝望着她,每个眼神都是割舍不掉的眷恋:“执宜,你听我说……我舍不下你,就让我试一试。”
薛执宜已然泣不成声,只自顾自摇着头。
从前他只觉得她老成,没有半点小姑娘的样子,如今临死了,却也算是见过她这般模样,原来,她也会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不管结果如何,不要因我愧疚,都是我自己选的,我心甘情愿。”
他抬手:“来。”
薛执宜俯身靠近了他些许,霍无忧只兀自替她擦拭眼泪,又将她的碎发撩至耳后,直到他的手指停留在她的后颈。
“执宜,我不后悔。”
话音未落,他的手稍一使劲,薛执宜便觉脑袋眩晕了一瞬。
“你……”
毫无防备地,她意识涣散,身子一软,伏在床沿昏睡了过去。
隋云朗也没想到他会来这一出:“你就这么想冒这个险?”
看着薛执宜安静睡去的模样,霍无忧显得异常平静:“我想赌一把,我不想让她伤心。”
“你……”隋云朗哑口无言。
却见霍无忧虚弱地靠着,他试图如往日那般,露出那散漫又欠揍的笑:“你说说,我这样的人,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又如此正直良善,若是死在了她最爱我的时候,她这辈子都忘不了我的,这让她此生如何释怀?所以我绝对不能死。”
隋云朗真想唾他一口:“这些话向来都是旁人在坟前说的,第一次听见从本人嘴里说出来,显得真不要脸。”
霍无忧反问他:“遗言都说完了,你就说治不治吧?”
……
薛执宜再次惊醒,是在她在唐府睡的那张床榻上。
她猛然坐起身,像是做了个可怕至极的噩梦……
可恍惚间,看着自己身上那些上过药的伤口,她又摸索着自己的脖子,那划痕也已经被包扎好了……果然,不是梦!
她急切着就要下床,霍无忧……她要去找霍无忧!
“执宜……执宜!”
床边,有个人焦急地拉住她,呜咽不止。
薛执宜这才注意到,沈清棠也在。
“执宜,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可是临安侯已经这般了,你若是再不顾惜自己的身子,他该如何放心?”
“清棠……”她急切问沈清棠:“我昏睡了多久?”
想了想,沈清棠道:“你是今早破晓时睡着的,现在,天又快黑了。”
此刻窗外,不知不觉又到了薄暮时分……竟一整天了!
她连忙下了床,往霍无忧的屋子飞奔而去,推门闯入时,迎面而来的是满屋的药香。
水雾氤氲间,霍无忧仍躺在床上,只是走近一看,整个人毫无血色,甚至泛着青灰,嘴唇干得生裂,浑然没有半点生气,全身上下更是生生扎了数十根银针……
若非他的眼皮之下,那双眼珠仍因痛苦而止不住地流转,几乎就要让人以为这是一个死人。
接下来的几日,薛执宜都衣不解带守在身侧,她望向霍无忧的每一眼,如今都或许是最后一眼。
霍无忧的痛苦她不能分担丝毫,唯一能做的,便只有守着他,替他梳洗,喂他汤药。
她一次次困乏得迷迷糊糊睡去,却又不敢睡着太久,生怕霍无忧的境况恶化,而她未能察觉。
第三日,再一次惊醒,她几乎麻木着检查他的心跳和呼吸,确保他仍活着,才松了口气。
她泛红的双眼早已经流不出泪来,只在再一次给霍无忧梳好头发后,将他的发冠和发带细细整理好,放在床头。
这屋子里,都还是他们从华京带来的物件,彼时又如何能想到是这个结果?她更不知,该如何将这件事告知太后和郡主。
正想着,有侍女推门而来,朝薛执宜欠身行礼:“薛姑娘。”
薛执宜抬眸看她:“怎么了?”
只见侍女搁下手中的碗盏:“少夫人吩咐奴婢送了这盏老参鸡汤来,说是提神补气的。”
“多谢好意,临安侯现在怕是不能吃这个。”
可侍女却道:“少夫人说了,这是给薛姑娘你的。”
她有些发怔,薛若妤这是……在关心她?
心口一阵酸涩,沉默片刻,她才讷讷道:“替我谢过少夫人。”
侍女应了声是,又道:“临安侯换下的衣物,奴婢取了去让人浆洗吧。”
那日事发突然,很多东西他们都没有顾得上,连那天换下来的脏衣服都还堆在一旁,薛执宜点了点头,侍女便要去取那衣物。
脏衣服被拿起时,侍女都没发现其中抖落出个玩意儿,如落叶般飘落在地。
侍女拿着衣裳离开,可薛执宜却瞥见了,地上静静躺着的,是个用野草编成的玩意儿。
薛执宜心头猛然一震,躬身捡起时,却见那玩意儿是以她熟悉的辫拧手法,编成的一枚草戒指。
她恍然回头,不可置信般,看着躺在床榻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