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黑暗的街道,慢慢走出东和的身影。
淡淡的月光照着他的脸。
他的眼睛冷酷而锐利。
他还是那样,穿着一身黑衣。
仿佛早已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似乎在黑暗中,已待得太久太久。
这些日子来,沈鸢断断续续已回忆起关于东和的一些记忆。
他记起,一年前刚看见他时,脸上稚气虽在,但他在那时显得颓废而迷茫,消极而绝望。
一个对世界,都已不再留恋的人,眼睛里是没有任何光芒的。
但现在的他,即使藏身在黑暗里,他的眼睛却犹如黑夜中的星星那般明亮。
他脸如刀削,却面无表情。
他与一年前相比,已不能用成熟来形容。
他现在似乎将很多心事,深深藏进心底,然后用血与泪,深深将它们掩埋起来。
他的脸上,已经再难以看到任何情绪。
沈鸢看到他,心里却有一种难以言语的激动。
但是他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神情。
他们之间,仿佛有一种默契。
他似乎也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只说了三个字:“你来了?”
东和凝视了沈鸢很久,然后点点头:“我来了。”
他接着说道:“我本来早就来了,但是我找不到你。”
他只说了这一句,就没有再解释下去。
他现在似乎很懒,对很多事,都已懒得解释。
但是沈鸢却已听懂。
他因为找不到自己,于是就一直等在这里。
他肯定是打听到自己与天盛财团的恩怨,知道自己迟早会在这里出现。
所以他就一直等。
虽然不知道需要等多久,
但是他就是等,
直到等出消息。
他没有任何怨言。
沈鸢忽然发现,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表情。
至少在他的眼睛里,就隐藏着谁都说不清的丰富的情绪。
东和看着沈鸢的时候,眼里充满了温暖之意。
但当他看向安进的时候,眼里已带着淡淡的杀气。
安进也是先天武者。
他忽然感觉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身上有着让他难以描述的危险。
他本来是个对自己极端自信的人。
而且自己手里还端着一把步枪。
但是此刻,他并没有太多的安全感。
他心里莫名的升起一丝紧张。
“你是谁?”安进尽力地想掩饰内心的紧张。
东和并没有回答安进的问题,他只是轻轻地问道:“听说你也是一个武者?”
他看向安进的眼神,犹如黑夜中手持镰刀的死神。
安进没有回答。
他感觉到鼻子有些痒。
但是他不敢去挠。
东和开始摇头:“任何一个武者,只要依赖武道以外的东西,他就注定失败。”
安进开始冷笑,借机挠了挠鼻子:“你说起话来,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东和道:“哦?谁?”
“鬼丸天葬。”
东和眼睛微眯:“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安进突然将枪口对准东和。
下一刻,他似乎又找回了曾经属于自己的自信。
“我曾经挑战过他,不过我输了,本来在他手底下,很少有人能活着离开,但我却是个例外。你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东和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因为像你们这样的人,太过自以为是。”
安进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已经开始笑起来:“我的武器被他折断,我不服气,说就算他赢了我,也是胜之不武,没想到他就这样放了我。”
他笑着看向东和:“他实在是太自以为是,但是我却觉得这是种愚蠢。我看得出来,你和他关系不浅,但是我今天却不会放过你。”
“我和你们不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我会杀掉所有对我有敌意的人。”
东和冷冷地看着他,道:“杀人本来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没想到你会为这样的理由杀人。”
安进轻笑起来:“有时候,我杀人甚至都不需要理由。”
东和开始叹息:“那你的确该死。”
说着,他的手腕一翻,手里顿时出现一把银质匕首。
这是他的鱼肠。
安进先是一愣,然后似乎感觉有些好笑:“莫非你打算用它来对付我?”
东和的左手,轻轻摩擦着右手中的鱼肠,就像在摩挲着老朋友的肩膀。
“死在它之下的强者何其之多,你应该也不会有任何遗憾。”
安进忍着笑说道:“你看起来比我还要自信。”
东和叹了口气:“我一路走来,如履薄冰。我从来都不会轻视任何对手,我只是在述说一件事实。”
东和的语气非常平淡,但有时说话越是平淡,越是能让人听出话中的坚定。
安进的笑容已有些勉强:“它莫非还能快过子弹?”
东和淡淡地说道:“你不妨试一试。”
安进慢慢收起笑容,盯着他的眼睛,说了一声:“好。”
他的话音刚落,就准备扣动扳机。
但也就是在这一刻,空中银光乍现。
淡淡的银光拂过,就像被情人的手抚摸过一样。
安进只是感觉,自己的手腕,就像被蚊子叮过。
让他感觉有点痒。
然后他突然发现,右手的食指,已经扣不动扳机。
无论他多么用力,食指好像已经不听使唤。
很久之后,他才感觉到疼痛。
他本来还带着一些讥讽的眼神,已然变成震惊。
震惊中带着痛苦。
痛苦中带着恐惧。
因为他看到自己的右手,已经缓缓地离开自己的身体,慢慢地掉落在地上。
手腕上的切口平平整整,就像刚切过的豆腐。
手掉在地上。
枪也掉在地上。
疼痛让安进目眦欲裂。
但是他一声都没喊。
也一声都没吭。
他狠狠地咬紧牙关。
因为他不能喊。
也不敢喊。
自从他遇见过鬼丸天葬之后,他知道什么是强者。
眼前的少年,绝对是一个强者。
他现在已知道,自己刚才的大意,让自己已经出现了失误。
这个失误足以致命。
如果自己再出现一个疏忽,哪怕再微不足道,自己就真的会死在这里。
他还不想死。
他的腰间还藏着几枚苦无。
那是他在和岛苦练了十多年的武器。
他必须保持镇定和冷静。
他痛得满面通红,浑身大汗。
他捏着自己断腕上的伤口,死死地盯着东和。
但是他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他必须要很小心,很小心地,找到东和放松戒备的瞬间,用自己唯一的那只手,取出腰间的苦无,将它打在东和的身上。
今天自己才有可能活着回去。
东和在切断安进手腕之后,就淡淡地站在不远处,淡淡地看着他。
没有再发出攻击。
崔盈盈扶着沈鸢,早已躲在一边。
她偷偷地看了一眼远处的天盛财团。
她一直都在提心吊胆,害怕从里面再冲出其他的人。
她害怕会再次掉进对方的圈套。
对手实在太狡猾。
他们中的圈套已经太多。
她又偷偷看了眼沈鸢。
他脸上的气色看起来非常不好,而且握着她的手,已经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紧。
东和突然说道:“你们先走。”
他也看出了沈鸢的异常。
崔盈盈点了点头。
扶着沈鸢慢慢离开。
安进一动不动。
他没有阻拦。
他不敢动。
东和微微偏头,看了一眼两人离去的背影。
而离开的人影,已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好像轻轻吐了口气。
看得出来,他对沈鸢是真正的关心。
人的一辈子,会遇到很多次机会。
但是机会通常转瞬即逝,就看有些人能不能抓住。
安进显然是一个善于抓住机会的人。
他已经取出了腰间的苦无。
东和的分心,
是他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
他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三枚苦无,一发接着一发,
仿佛已经穿越到时光的尽头,
眨眼就已飞到东和的眼前。
东和此时还没有回头。
他眼里的余光,还看着沈鸢离去的背影。
安进虽然痛的面目扭曲,但是眼里,已出现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