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后,司贯行注意到副驾上的破洋娃娃脖子扭着、头栽歪着,坐姿看上去很危险。
他忙松开自己身前绑了一半的安全带,倾身帮人将座椅放倒至最平。
贴太近,司贯行脑子里突然惊现出身下之人突然睁开双眼、突然伸出双臂、又突然搂紧他脖颈的画面。
就像此前两人在远舟宴会厅那样,稍一转脸就唇刮唇、脸蹭脸。
也像此前两人在瑞士火车站那般,他让她靠着自己,她却悄悄将他抱紧。
总是那么突然。
画面一闪而碎,身下人仍是沉静地闭着双眼。
紧接着,司贯行就听到自己像唐僧一样说了句:
“善哉善哉。”
好在小空间里没别人,没人知道他个贫僧也被女鬼吓癔症了。
他很快将人安顿好、系好安全带,顺手开了暖风,没再多浪费一秒。
车启动,司贯行注意到那辆辉腾也紧跟在后头。
那穷追不舍的架势都写在挡风玻璃上了。
车上路,司贯行下意识侧头看了眼小孩儿挂满泪痕、脏兮兮的小脸,确认她不会被磕碰到,才一踩油门,加速甩掉那个跟屁虫。
深夜街道很静,刚好适合思考。
司贯行催促自己大脑加紧恢复运转,像是同车轮比赛一样,他很快将刚刚慌乱中的所见所闻-串联拼凑成一道需要破解的大题。
家里客厅电视没开,那歌声大概率是从手机或平板电脑发出。
那即便是小孩子,如果看到可怕的东西,也应当知道先关掉眼前设备,大不了砸喽。
总不至于被吓哭、直至吓晕还任其唱个不停。
除非是有人专挑午夜时分,给这小孩儿打电话或者弹视频放恐怖音乐,故意吓唬她。
那音乐或画面就如同病毒,一经植入,机主根本无法自己控制。
目的呢?把人吓成这样目的何在?
难不成……是为了登堂入室主打陪伴?所以才守在楼下等着机主召唤?
就类似做局找人欺负女生,然后自导自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那做局之前,就没想过女生会被吓到失禁?会造成不可逆的心理阴影?
如果是恶作剧,这玩笑开的也实在是太过了!!
一路想一路疾驰,比起侦破间谍案,司贯行在小t差点被吓疯这一事件上耗费的心力,真真只多不少。
彼时他仅是心寒,当下则是愤怒。
只不过他面前没镜子,自己看不清楚。
若是他妹在旁,一定会送他一句:“哥,你今天情绪波动真的大到离谱。”
好在经医生检查,这小孩儿身体各项指标都很正常,只是血压稍稍有些高,但到不了病症的程度。
根据司贯行这位‘病人家属’的描述,医生很快判断说患者晕倒、应该就是精神受了刺激。
医生虽没打包票,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小t年轻,身体底子好,稍加休息,应该问题不大。
随着逐渐放心,司贯行情绪总算逐渐恢复稳定:“那请问,她要多久才能醒?”
医生说:“成年人受到轻微惊吓,一般个把小时就能恢复,如果惊吓比较严重,睡一觉,一夜怎么也恢复差不多了。”
“那小孩儿呢?”
司贯行认真提问:“她心性就跟小孩儿差不多,胆子恐怕也不能跟成年人相比,要是小孩儿被吓着,一般多久能好?”
医生抬了抬眼皮,感觉面前这年轻人不像是能问出这种无厘头问题的愣头青。
他稍加思索,兜了句底:“这个时间确实不好估量,不如我们先观察一晚看看吧。”
司贯行是在彻底稳当后,才想起给他妹打电话的。
一开始他还能尚算冷静地陈述。
当说到小t是因为一个人在司恋家,也没个伴儿,不然不至于听几句歌儿就吓成这样时。
他态度咵嚓一下就变得严厉,语气堪称苛责:
“你为什么让她一个人住你那儿?你们又不是租赁关系,如果她真在咱们家出了事儿!你怎么跟人家家长交代?你负得起责吗?啊?!”
家长?我滴个哥嘢,你咋不说‘监护人’嗫?
司恋白天用脑过度,每天还要晨跑锻炼身体,夜里不够睡会很暴躁。
就连窦逍都舍不得半夜搅和她,也可以说是不敢影响她备考。
俩人近来视频聊天都是窦逍熬夜配合国内时间,单从情绪稳定这一点来看,着实是司恋更像精神病。
这被她哥劈头盖脸一通质问,司小暴躁耳朵被震的嗡嗡响,开了免提直接把手机一撇,坐着缓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小t到底出了啥事儿。
司贯行在那头等得不耐烦了,再次连环追问:“说话,为什么你会允许她自己住在你那儿?你让的吗?就没考虑过后果?司恋,你知不知道,今儿要不是我刚好去喂鱼,她很可能会被心思不纯的人给弄走!对,你抓紧,把你那儿的监控都倒出来发给我,从她搬去你那儿那天起,都给我,我看看都什么人进去过!”
‘我!就!说!我的好三哥,你三番两次这么紧张小t,不可能没有猫腻!’
待确认小t目前很安全后,司恋不禁升起八卦心。
但这想法仅是一闪即逝,她怕被骂,没敢提。
就只端正态度说都怪自己考虑不周,忙表示要立刻联系小t父母,主动跟人家爹妈道歉、承认自己作为房主没照顾好她云云。
待司恋跟小t父母联系完毕,再三向家长保证人无大碍后,兄妹二人才续上有效沟通。
司恋讷讷告诉她哥,是小t自己提出要住她那儿的,“说是就需要临时住一阵儿,我就没想那么多,再说大家关系这么铁,借住而已,我总不能推三阻四。”
司贯行瓮声反问:“为什么?她信用卡被家里停了?”
情绪稳定后,司贯行又开始惜字如金,话只说半截,司恋要靠猜,才能get到她哥的言外之意。
“唉……”她深深叹了口气,不答反问:“哥,你跟那个主持人处的怎么样啊?感情属于是挺好,还是凑合啊?”
司贯行莫名其妙:“问你正事儿呢你往哪扯!”
‘吱嘎~’
“……老疙瘩?谁啊?小窦哇?出啥事儿啦急成这样?这个吵吵劲儿嘚~”
是奶奶,老人家觉浅,大半夜听到这屋有男孩子说话的动静实在放心不下,就过来瞅瞅。
司恋没糊弄,如实说:“啊不是,奶奶,是我三哥,我有个好朋友住我那儿,夜里不知哪儿传来女鬼唱歌,在家里直接给吓晕过去了,幸好我三哥过去给人弄医院去了,现在还没醒呢。”
说着话,司恋捞过棉袄棉裤要穿:“要不我也回去一趟吧,这事儿闹的有点儿大啊,感觉不是那么简单?~”
奶奶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可稀罕孩子了,这辈子呀,自己生的、加儿子们生的,总共亲手带大了8个孩子。
这一听说有孩子被吓的不轻,很怕是招着啥了,急着摁住司恋,让她给调成视频要看看小t给吓成啥样了。
视频接通,奶奶好一通指导远在燕城的三孙子,说人有三魂七魄,这都昏过去了,指定是吓掉魂儿了,得使用神秘力量给叫回来才行。
说着话,奶奶还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旋即脸色遽然一变,语调拔高了对三孙子说:“诶嘛三瘪犊咂,这吓没的魂儿啊、初一之前要是不给叫回来,可就彻底丢啦、再也找不回来啦,这人以后可就完啦!
奶刚算了算,明儿就是初一,最要命的还是十月初一!
记不记得?奶小时候就告诉过你们,十月初一送寒衣,寒衣节不让小孩儿出去玩儿是因为啥记得不?
这日子口儿有送就有取,到时候上来的一多,再把那孩子剩下的魂魄给带走可就了不得啦!!”
司贯行可是意志坚定的组织内老成员了,是经常在党校发表演讲的先进分子。
往常他从不信这些封建迷信的说道,可今儿也不知怎么了,他眼盯着病床上可怜兮兮的小孩儿,耳朵里听着奶奶煞有介事的这些个邪性说法,不知不觉就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随身常带的笔记本,认真唰唰记起来。
奶奶说要找人写一张还魂符,夜间在小孩儿被吓着的屋里、等她熟睡后,将屋门开一道小缝,在她头顶将那符纸给烧喽,同时口中反复小声念一些话才行。
奶奶还说:“你得找根针,把针烤热喽,扎那孩子的小天心穴,一开始放出来的如果是水,就一定是吓着了没跑儿,所以要一直放,得放出血才行!”
奶奶说的那穴位在哪司贯行也不太能确定,只得展开小t的手掌抻平,照样子画在纸上,认真按奶奶指示记下,并保证说会想办法找中医,一定不会给整岔劈喽,奶奶才稍稍放心。
这些个神秘方法都交代差不多后,老太太又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才顾上问这孩子到底是谁,跟自己这三孙子和老疙瘩分别都是啥关系。
以及为啥会一个人住在孙女家。
司恋眼珠转了转,对奶奶小声嘎巴嘴道:“先说正事儿,具体的我待会儿再告诉您~”
不管是谁,老太太隔着屏幕也心疼坏了,竟伸出手去,想要摸摸小t脑门儿,颤巍巍脑补道:“诶呦是哪个臭不要脸的吓我们这小宝贝儿欸,这孩子借住在你那儿、是不是无家可归啊?都这么可怜了还要被奸人所害,啥命啊这是……”
司贯行挂断电话后不一会儿,就接到了小t爸爸的来电。
“您好……是的叔叔……好的明白……”
他不自觉紧张,应答时站的倍儿直,像是在汇报工作。
听得出,这小孩儿和他们家老疙瘩一样,都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许是感应到所有人都在为她担心,小t突然惊醒,虽然说话颠三倒四,但好歹是没被吓失忆。
不知是不是经此一遭,两人肢体接触足够多了,司贯行这次再被这小孩儿投怀送抱、双臂缠腰,没再猛地浑身僵直,只是稍有点口渴。
那他都渴了,这被吓坏的小孩儿肯定更需要补水。
司贯行一手搂着人,一手替她拢了拢被子,刚要退后去倒水,就被小t缠得更紧。
只得姑且渴着吧。
又带着人做了几轮深呼吸,可怀中的小孩儿仍是抖个不停,司贯行实在不会安慰人,只得学着记忆中、奶奶哄他的样子,抚着小t乱糟糟的后脑轻哄道:“好了,不怕了昂,你看这儿啥都没有,摸摸毛,吓不着~~、”
他顺势又捏了捏小t小巧的耳垂,接着说:“摸摸耳,吓一会儿~~、”
最后是刚刚他照着画穴位的手掌,捏了捏,轻声道:“摸摸手,魂不走~~”
“摸摸毛,吓不着……摸摸耳,吓一会儿……摸摸手,魂不走……”
他一遍一遍说,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头,耳,手三步曲边说边做,都不知自己哪来的耐心。
最重要这小孩儿光抱着还不满意,脸还蹭来蹭去。
那俩人一站一坐,位置上哪对着哪……你就想吧,大胆想去吧。
更要命的是司贯行越往后撅,这小孩儿越是往前倾。
他撅她贴,到最后她几乎扑成孟姜女,他俨然撅成费玉清。
实在没辙,司贯行想着要不直说求放过吧。
岂料他刚一低头,就对上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正仰着脸扑簌簌看着他。
“牙好疼。”她肿着脸,可怜巴巴的诉苦。
就像头亲眼目睹猪圈里的所有同伴都被宰了,只留她待宰的小母猪。
非常无助。
司贯行无奈回应:“那咋整?我替你疼?”
小t嘴一瘪,又哭了:“能吗?我想让你也一起疼。”
唉……司贯行倒是真有个地方疼,怪只怪他妹收留人不考虑后果。
他反其道而哄之:“那你起来打我一顿,让我跟你一起疼。”
小t才舍不得,哭得更厉害了。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司机,这会儿正给奶奶分析小t心底的小秘密——
“她不是无家可归啊奶奶,她家里条件老好了,就算需要暂住在附近,也完全可以去住酒店。
可是您知道嘛,她住的其实并不是我这个闺蜜的房子,是她喜欢的人的妹妹的房子。
两个迟迟无法建立交集的人,只有在物理上先建立一些联系,才能有机会发生化学反应。
您捋明白没?要不我给您画个图啊?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哈,估计她当初跟我借房子的时候到底咋想的、她自己也不清楚。
有种思维方式叫潜意识,下意识,无意识。
总之就跟您那个神秘力量差不离,都是被未知操控着~”
物理化学奶奶听不懂,老太太静坐片刻后,忽地拍案而起:“拉倒吧,画图管什么用,我得亲自上京去给我那三瘪犊子画符才够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