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敌军运粮路线,以及齐国粮草补给的一些情况,明溪先生可有什么补充之处?”宗延黎侧头看向陆沛白轻声询问道。
“稍有一些。”陆沛白见宗延黎定下如此万全之策,还在一点点的细化补足,甚至还近一步来跟自己确认,这等战略部署她从未在闵文山身上见到。
在齐国之中闵文山也当得齐国得力干将,为齐国打下半壁江山,出战不知多少次,就连北国都在齐国力压之下。
总得来说闵文山当算是一位有勇有谋的将帅,曾经的陆沛白也是做如此想法,可是现在陆沛白却从宗延黎的身上看到了一个全新的领军之将。
原来,原来身为主将也会如此随和,原来他们这等谋士之言也有人听,原来身为女子的她也可以如此光明正大的站在议事营内阐述自己的看法。
无需遮掩,也无人会置喙半句。
那端坐在主将之位的宗延黎平等着看向所有人,每个人所言说的话语都是为了军中,都是为战略而出谋划策,即便存在意见不合之处虽有争端,却也从未有过生怨之象。
就连那等武将也不过大声说几句话,若有觉得不妥之处更是直言不讳,众多谋将虽身为文士,也没有拿乔之处。
“蒙将军如今在训练盾阵,此番截粮的主力就让我来吧!”晏英山摩拳擦掌,俨然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准备。
“……”蒙奇听言眼眸骤然瞪大,龇着牙不满说道:“这军阵少几天练没事!”
“那怎么行?若耽误了将军下一步攻城计划……”
蒙奇心下顿时气的吐血,一边是放不下这个军阵的训练,一边又是不舍得丢开这截粮之事。
宗延黎听着抬眸看去说道:“蒙奇,此番截粮让石敢当领军,你留守营中好好训练盾兵。”
宗延黎眉眼恕罪,含笑看着蒙奇说道:“为战这么久,石敢当跟着你学了不少本事,却从未单独领军作战,如今便是个极好的机会,也好让我瞧瞧,你这个当师父的可有好好教导他。”
蒙奇脸上神色顿时正色了两分,站直身来道:“将军放心!既是我的学生,再怎么也不能差了!”
“好。”宗延黎扬眉一笑,眯眼看着蒙奇说道:“若此番石敢当能领军立功,我也该考虑考虑过两年让他领军出战了。”
“总不能都要你这个当师父的在身旁庇护着。”宗延黎说着冲着蒙奇扬唇笑道:“你可还有异议。”
“末将没有异议。”蒙奇连忙俯身应下,自己虽是不能去,但是学生能去也是一样为他争光去的,比起自己去蒙奇更加希望石敢当出人头地,好叫他这个当师父的也脸上有光啊!
“此事便暂且定下,日后再有补足之处,我会再行告知。”宗延黎满意点头,冲着众人如此说着而后便散了,单独留下裴良和龙飞光,以及明溪先生说话。
军帐之中空旷了不少,宗延黎也抬手招呼几人入座,围坐在了桌案边舆图之前。
宗延黎背脊松懈了两分,连带着神态都懒散了些许,对着陆沛白说道:“对于齐国的地域我军并不熟悉,明溪先生自幼在齐国长大,可有办法将这舆图补足?”
陆沛白点了点头展颜笑道:“真是巧了,我正要将这一份完整的舆图呈送将军。”
她眉眼带着几分笑,从袖口之中抽出了一张画卷,赫然便是齐国的地图。
“我在这齐国舆图之上做了一些大致的更正和标注。”陆沛白微微抿唇看向宗延黎如此说道,她跟随闵文山多年,那齐国的大致舆图宗延黎早就已经收缴到了,但是并不够细致。
“将军可细观。”陆沛白在闲暇之余就在绘制这份地图,今日才终于完善了,只是刚刚还未来得及拿出来,这会儿听到宗延黎问及,自是拿出来了。
“先生竟是如此懂我。”宗延黎展开地图细细观摩。
当下不得不佩服陆沛白的细心,再观阅之后发现陆沛白提前标注出的几条路,心神微动有些意外看向陆沛白道:“观明溪先生之意,竟也是想让我去截粮?”
在宗延黎赞叹陆沛白心细的时候,陆沛白也在见到宗延黎如此细微发觉了自己的意图而心动,她微微垂下眼来低声说道:“确有此心,只是因为对将军,对军中尚未了解清楚,不敢肆意进言。”
宗延黎眉眼舒展哈哈笑着说道:“先生大可放心,日后若有对敌之策大可说来。”
“我并非古板之人,对谋将策略也不会没有半点思考而动用。”宗延黎抬眼认真的看向陆沛白说道:“观先生这涂画之处,分明是几经深思而得来的结论。”
“如此看来,先生与我不谋而合啊!”
陆沛白听着宗延黎这样真诚而直白的夸赞竟有些恍惚,忍不住抿紧唇想到了昔日在闵文山帐下,她每一次的话术都需得何等委婉而谨慎……
裴良也凑上来看了两眼,满口皆是夸赞说道:“明溪先生这地图绘制的真是细致,不想先生算术极佳,连画工也如此精细?”
陆沛白竟是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只低着头浅淡笑着说道:“稍有涉猎,不算精通。”
“诶!这可比无咎画的好多了。”裴良毫不客气的拉踩起来了。
“咳咳。”宗延黎瞪了裴良两眼道:“你休要这般说话,若叫无咎听去了……蒙奇当初何等下场,你想必是见识过了。”
裴良:“……”
他脸上神色青白了片刻,火速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压低声音盯着陆沛白道:“明溪先生可千万莫要对无咎说啊。”
陆沛白略显茫然眨眼,显然是不知这其中发生过什么趣事。
宗延黎哈哈一笑将话题再度拉回了正题上,细问过陆沛白对于此次战略的一些看法,然后与龙飞光以及裴良二人,针对军中当下情况进行了更为合适的调整。
说到激动之处,甚至都起身去了沙盘边各自摆起了军阵,如何设伏何处为战等等。
不知不觉就是一夜未眠,直到天亮时分才完全敲定。
“竟是就天亮了?”宗延黎看了眼帐外,略有些歉意看向陆沛白说道:“先生初来乍到便叫你如此辛劳,真是……”
“不碍事。”陆沛白脸上神色很是振奋,她看起来神采奕奕的,对着宗延黎作揖拜道:“承蒙将军不弃,今日更愿听我几番言辞,明溪甚是感念。”
“都是同帐军士,以后都是一家人。”宗延黎摆手笑了笑而后对着陆沛白说道:“日后先生不必这般谨慎小心,大可随意一些。”
陆沛白抿唇应下,旁边裴良抬手揉着眉心说道:“休要再说客气话了,连着几日没歇息,我可是撑不住了……”
裴良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飘忽的,对着宗延黎俯身拜道:“将军莫怪,我先下去歇着了。”
宗延黎自是摆手应下,让他们都回去了,自己则是转身去取来了长刀,先去练了一套刀,这才洗脸换了身干爽的衣裳倒头睡下,可即便是睡下也没多久,不过一个时辰就起身了。
“将军总是这般严于律己吗?”陆沛白未曾睡下,实在是因为当下的她心潮澎湃,也趁机在观察宗延黎,观察整个大乾军营。
“明溪先生。”高飞林为宗延黎取来了膳食,遇到陆沛白也是客气见礼之后才说道:“先生可别只看得到将军,且看整个大乾军中,无一人不是严守军纪之辈。”
“将军以身作则为先,将士们追随作风在后。”
“既是为军,那就要做强军,做猛将。”
高飞林如此简单普通的一句话,叫陆沛白听来只觉得万分动容,在这一刻她似乎真正明白自己所站在的是何等位置,昔日军中那点儿细小的恩怨,恨也好怪也罢,在此刻看来竟是那般微不足道。
陆沛白不得不承认,当初她叛离闵文山之时,心中所想的不是要寻一位天下霸主辅佐,更不是觉得闵文山并非霸主而弃之。
她只是私心的想着,宗延黎如此勇武既能让闵文山受挫,她想要闵文山死,想要这个令她厌恶伤心的齐国亡!
一切只为私念。
可是此时此刻,陆沛白却突然感觉到了羞愧和茫然,年少时的她也曾怀揣辅君称霸之梦,可是后来几经蹉跎,光亮磨灭她居于那狭小的‘后营’之中好似所有的抱负都成了空话。
她竟是忘了,忘了初心所在。
“明溪先生!?”高飞林惊慌失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陆沛白转头看去,这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竟是泪湿了脸颊。
“我可是说错了什么话?”高飞林简直吓坏了,连连后退对着陆沛白俯身拜道:“先生恕罪,我无意冒犯先生。”
“不,不怪你。”陆沛白失笑,伸手擦着脸上的泪痕一边哭一边笑说道:“我只是,只是太高兴了……”
“……”啊?
高飞林实在是有些不知所措,在军中这么年可真是半点没有跟女子打交道的经验啊!
这会儿看着陆沛白如此落泪,他哪能不害怕啊?
明溪先生可是将军亲自请回来的人,他这一个照面就给人整哭了,将军若是知道了不得给他皮都扒了?
好在陆沛白并未说什么,擦去泪水之后冲着高飞林笑道:“让高将军见笑了。”
高飞林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点了点头,确定陆沛白没事转身就离开了。
待将那膳食送去了宗延黎的桌上还觉得满头雾水,心下愈发有些紧张了,暗暗想着日后对待这位明溪先生当少说几句话,恐怕这位女先生在闵文山那受了不少刺激啊!
“想什么呢?”宗延黎简单用完膳食,一抬头见高飞林一脸沉思之状,顿时扬眉笑道。
“没什么。”高飞林回过神来低下头道:“只是刚刚过来路上遇到了明溪先生,说了两句话。”
“嗯。”宗延黎一边吃着一边询问道:“怎么?觉得明溪先生不好相处?”
“那倒不是……”高飞林斟酌着话语说道:“只是觉得明溪先生一介女子在军中想必多有不便之处,将军虽是敬之,但是明溪先生毕竟生的貌美。”
“嗯……”宗延黎听着皱了皱眉,好像是这么回事。
她低头将碗里的面食吃完,一抹嘴说道:“无妨,日后叫她做文士打扮,命人去做个精巧一些的面具好了。”
既是她身边的谋臣,倒也不必时常出外,毕竟不像是将领需要统领部卒,且陆沛白大多时间不是在军帐之中,就是到议事营里来,除了将领们那么小兵小卒的哪里能轻易见到?
宗延黎略微抬眸让高飞林拿走了碗筷,抬脚就叫来闻年,开始准备部署战局了。
齐国。
闵文山此刻也已经收到了各处将军前来回援之令,粗略估计兵力只多不少,如此也终于是让闵文山放下心来了,而在齐国皇庭之中这会儿却是有些混乱。
新君虽是登基了,可是昔日手足旧部可都还没清扫干净呢。
这边闵文山若是得胜便也罢了,偏偏闵文山不仅是败了,还是如此大败。
这对新君来说可不是好事,朝中自是有人提出异议,认为闵文山此番大败,甚至连薛力擎薛将军都被敌军斩杀,分明是闵文山领军失职,当下便有人提议收回兵权。
“这帮老不死的东西!”闵文山看着京中传来的书信,自是被气得不轻。
“皇上如何裁决?”下首将领也是脸上询问道。
“……叫了裘武前来督战。”闵文山脸色难看,念着这名字的时候甚至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裘家老大?”诸位将领们也是神色有异。
在这齐国之中若说还有谁能与闵家一较高下,那就只有这裘家了,而裘武此人与闵文山更是万分不对付,以前就没少有争斗,只是后来太子已立,裘家渐渐就沉寂下去了。
裘武此来定是来者不善,闵文山怎能不气呢?
若不是战败,哪里轮得到那些老不死的东西闹出这么一出督战军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