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煜坐在上首，静静的看着皇后在自己面前仪态万千的跪了下去。
他紧紧的盯着她，就那样看了许久。
自他下旨将皇后幽禁于坤鸾宫，他便从未踏足那里看过她一眼。
今夜，是多年以来，他们夫妻二人的第一次再见。
皇后消瘦了许多。
身上独属于皇后的服制虽依旧华丽尊贵，却早已有些陈旧了。
甚至即便两人相隔有些距离，宁煜依旧能闻到衣物在箱子里常年积压的腐旧发霉的气味儿。
他能看出，皇后在努力维持着自己的骄傲与自尊。
可依旧掩盖不了她面容的憔悴与通身的落魄之感。
宁煜一时间思绪万千。
他甚至脑海里突然闪起了皇后刚进宫的模样。
那时她也还年轻，少女的活泼也曾在那具逐渐变得木讷冷漠的身体里存在过。
那时，宁煜还是更愿意唤她的闺名，经常柔儿，柔儿的唤着。
皇后便满面娇羞的依偎在他的怀里。
只是慢慢的，规矩与欲望，让她整个变了一个模样。
那时胡应荣却被凸显的愈发明艳活泼。
宁煜的宠爱，便慢慢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对乔微柔的称呼，也只剩下了冷冰冰的皇后。
在他的印象里，皇后之前虽然古板，在后宫中也有几分小心思。
与太后，与前朝都暗中有所瓜葛。
但他都理解。
这样一个巨大的权利旋涡中，又有谁活的轻松随意。
她是皇后，一国之母。
有着统御六宫的权利。
也有着带领家族兴盛的责任。
她与她的母族，互为依靠，互为荣耀。
这些他都懂，他都明白。
他也理解她身为皇后的无奈。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她变得这样心狠手辣呢？
是从什么时候，她连一个孩子，都能痛下杀手呢？
她下达那些命令的时候，可有想过，那些也是他的孩子么？
她，到底对自己有没有过真心？
还是……她在意的，从始至终都只是那个冷冰冰的后位呢？
宁煜满心疑惑与感慨，就那样盯着她叩在地上的头顶。
似要将她看穿。
默默了许久。
终于，在皇后有些禁不住这长久的沉默而疑惑抬头的时候，宁煜开了口：
“皇后，你可知罪？”
乔微柔心中猛的一颤。
他，到底还是知道了。
可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就这样失败。
一直没有家中出事的消息传入，让她心中仍存着一丝侥幸。
她不想就这样认输，无论如何都想再挣扎一番。
皇后微微抬眸，往日里略有凌厉的眸中如今泪光闪烁。
她极力隐忍，让泪水不要滑落，似是受了无尽的委屈：
“臣妾一直在坤鸾宫中禁足，平日里能见的，不过是自己宫中的奴才。
就连贴身伺候的婢女，也都被皇上处理的干干净净。
宫中低阶的妃嫔都敢去臣妾宫中挑事。
对臣妾言语不敬，极尽羞辱。
这些，皇上不是都清清楚楚么？
皇上安插在臣妾宫中的眼睛，不是将这些都有禀报给皇上么？
臣妾已经落魄至此。
臣妾实在不知，到底是犯了什么错，竟惹得皇上这般动怒，深夜将臣妾叫到乾阳殿来询问。”
皇后越说越委屈，最后倔强的冷哼了一声：
“还望皇上明示。”
听闻皇后直白的说出自己在她宫中设置的眼线，宁煜本有一瞬间的心虚。
毕竟，无论如何，她到底是自己的发妻。
这样对她，的确有些不妥。
可是在听到她越说越激动甚至自己似有无尽的委屈时，那一点点怜惜，也瞬间被宁煜收了回去。
“呵。”宁煜怒极反笑，笑声在殿内回荡，透着彻骨的失望。
“事到如今，你还敢佯装不知？！
你与你的好娘家做了什么孽，你当真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
是不是以为，乔家的死士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你们这些当主子的供出来呢？
嗯？！你说啊！！”
宁煜突然怒极，手边的茶盏让他拿起猛的朝皇后掷出，狠狠的砸在了皇后的头上。
瞬间，破碎锋利的碎瓷片在皇后光洁的额头上划出了长长一道口子。
鲜血混着茶水，从皇后脸上滴落。
整个人狼狈不堪。
宁煜却没有一丝怜惜，他满脸的戾气，狠狠的盯着她：
“你们乔家的死士让你失望了。
他们不是硬骨头，甚至老七都没怎么用刑，就都招了。
是你，指使他们去猎场刺杀太子和皇贵妃。
你与皇贵妃有怨，当时许多事情都与她有牵扯。
你心中一直认为是她布局才让你多年幽禁。
这些朕都明白。
时间难以回头，往事种种，此刻再提也没有意义。
可是，稚子无辜！
乾儿才十岁！！
你纵使再恨皇贵妃，那也是大人之间的恩怨！
你总说心中有朕。
那太子是朕的亲生骨肉！！
你怎下得去手？！
还是……这根本不是你在争风吃醋，而是你与乔家串通一气。
目标本来就是杀死朕的储君，
推翻朕的朝政？！
乔家，是要谋反么！！”
皇后闻言，身形一晃。
若是死士招了，那乔家难道已经……
不！绝不会……
死士最是忠心，怎会轻易供出他们！
更何况他们家人的性命都还捏在乔家手里。
皇上一定是在诈她！！
顾不得多想，她泪水簌簌而下。
她不顾头上的伤口刺痛，抬头喊冤：
“皇上！臣妾冤枉！臣妾入宫多年，一直尽心侍奉。
事事以皇家颜面，以皇上心意为上。
从未有过半分忤逆。
刺杀太子是多重的罪，皇上怎么忍心由着他人将这样的污名加在臣妾身上！！
乔家世代侍奉君上，一向忠心耿耿！
太后娘娘也是乔家的女儿！
乔家世代尊荣，皆系于皇家身上！
谋逆这样的大罪，臣妾不敢，臣妾的母家也万万不敢！
臣妾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会这样想。
难道是皇贵妃急不可耐想要臣妾的后位，吹了什么枕头风？
皇上便由着她对臣妾这样蓄意构陷么？！”
皇后声音颤抖，仿佛受了天大的侮辱与委屈。
头上还在汩汩流出的鲜血更给她增加了一分破碎感。
那楚楚楚可怜的模样，任谁见了都要动容三分。
可宁煜眸中却没有丝毫怜惜之情，他几步跨到皇后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猛然伸手狠狠捏住了她的下巴，让她的头仰起，强迫她与他对视。
皇后感受到宁煜身上凌冽的杀气，整个瞳孔狠狠颤抖着，望向宁煜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