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清气朗,钰儿的病好了,精神百倍的拉着萱儿读书。
萱儿愁眉苦脸的哼唧着,但口嫌体直,虽然嘴里抱怨,行动上却黏着哥哥,因为皇后受伤带来的阴霾也消失了。
向云疏放下心来,交代叶七照看他们两个,她自己则带着茶茶出了宫。
南北货栈里,老黄正在检查货单,听见向云疏叫他名字,不由得又惊又喜,连忙丢下货单跑出来。
“黄掌柜生意不错啊。”向云疏笑道。
“嘿嘿,这都是托门主的福。”老黄已经从牢狱之灾中恢复过来,恢复了容光焕发和干练,“门主,您到后院来,小的这里有几斤上好的茶叶,特意给您留着呢。”
“你那些好茶都比黄金还贵,我可没福享受,你还是自己留着喝吧。”向云疏笑着跟他朝后院走去。
老黄嘿嘿笑道:“如果连门主都没资格喝,这世上还有谁有资格?”
“我可不是说风凉话,你们做生意的需要应酬,不用跟我客套这些。”
货栈的后院清幽雅致,凉风习习。
向云疏坐到藤椅上,接过婢女送来的瓜果,笑道:“老黄最近有没有去我娘那里?”
“嘿嘿,叫门主大人见笑了。”
“我娘已经和向家脱离关系了,你若是喜欢我娘,只要我娘愿意,我是不会反对的。”
老黄羞红了脸,嘴里哎呀哎呀的说着,却说不出个什么来,只是有些手足无措的揉衣角。
向云疏忍不住哈哈大笑。
见过再多世面,再精明的人,在面对自己的感情问题时,总是自卑和放不开的。
“老黄,我今天过来,是有一件正经事跟你商量。”
“门主您说。”谈到正事,老黄立即恢复了一贯的精明和沉稳老练,“我已经收到滂沱山的飞鸽传信,是不是关于和朝廷分账这件事?”
“没错。”向云疏一直都知道师兄们有和各地掌柜们联络的飞鸽,因此并没有觉得奇怪,“这件事,你怎么看?”
老黄笑道:“小的只是做事的,依照着先生们的吩咐便是。至于是非对错,那不是小人该议论的。”
“虽然你做事很有分寸,但你是门里老人了,不必如此谨慎拘谨。”向云疏说,“师兄们是不是告诉你,面上份六成给朝廷,实际上只给四成?”
“是啊……啊?”老黄有些猝不及防,一脸震惊看向她。
向云疏说:“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师兄们的谋划,我都知道。他们不忍心让我为难,又舍不得大师兄,因此干脆把一碗水端平。”
老黄搓着手,有些局促:“门主,这个嘛,按道理讲,您是门主,门里一切决定都该听您的,可是……”
“我都明白。”向云疏摆摆手。
别说她一个区区门主,便是天下之主皇帝,底下臣子们蒙蔽他的事情还少吗。
老黄犹犹豫豫的说:“门主,这件事您有什么打算吗?”
“就照着他们商量的办。给朝廷四成。”
“可是您刚才说给六成。”
“那两成,我这些年的积蓄,还有我私产的收入,加起来够不够?”
“门主要自己讨钱补上这一块?”老黄眉头紧皱,缓缓摇头,“门主即便把所有钱财都拿出来,怕也只能够弥补两年的亏空。往后怎么办呢?”
“往后的事情,谁知道呢。先把这两年对付过去吧。”向云疏拿起他捧过来的账本,“这件事你知我知就够了。”
“门主放心,我老黄的嘴,您就放心吧。”
“你是大师兄的人,心里是不是想多给大师兄一些?”向云疏不经意的问。
“门主,我心里尊敬大先生,但我老黄还是知道是非曲直的、”老黄神色严肃,“大先生在做的事情,小的不能多问,但小人也不是傻子,隐隐约约能知道一些。”
“你支持他吗?”
“如果是其他人做这件事,我老黄第一个反对。但大先生于我相当于再生父母,我不能忤逆反抗自己的父母。”
“老黄,你很不错,难怪大师兄看重你,几个师兄也都信任你。”向云疏放下账本,“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门主……”老黄叫住她,有些犹犹豫豫的,“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不知该不该说,那就是该说。”
“好吧!”老黄似乎下定了决心,“您是门主,我不想瞒着您。这件事是关于您的身世……”
“我有什么身世?”向云疏不解。
虽然她以向家三小姐的身份进宫,但亲近的人都知道,她是柳蔷和向余峰的私生女,没有任何疑问。
老黄摇摇头,小心翼翼说:“我也是无意中听到的,二先生和您那位巧婆婆说话,看那意思,您好像并非向家的孩子。”
“啊?”向云疏挑眉笑道,“这对我来说,倒是个好消息。那我亲爹是谁?”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是,是……前朝太子殿下的后代。”
“什么东西?”向云疏心里咯噔一声,猛地站起身,“老黄,你再说一遍?你没跟我说笑?”
老黄也有点哆嗦:“小人就是害怕自己听错了,还动用了一些关系,特意去打听了前朝的事情。”
“说!”
“前朝覆灭之前,周太子和太子妃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当时有一件奇怪的事情,清点尸体的时候,只找到了太子太子妃的,却没有那个小公主的。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的失踪了。”
向云疏迅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时间和年纪,有些不敢置信:“你该不是要告诉我,我娘就是那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小公主?”
老黄使劲咽了口唾沫:“恐怕正是如此。”
查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也很震惊。
他一直倾慕的那个柔弱女子,竟然是前朝太子之女!
只是谁也不知道,一个娇贵的小公主,是怎么沦落到成为风尘女子的。
期间一定经历了许多苦难。
向云疏怔怔站着,脑海中一瞬间闪过许多过往。
为什么柳蔷虽然沦落风尘,身上却有着与一般女子不同的超然贵气。为什么巧婆婆对她的态度时好时坏。为什么柳蔷时常望着南山的方向发愣。
这一切都有了解释。
据说,大周覆灭的时候,那位太子殿下走投无路,为了不当俘虏,不辱国体,在亲手勒死了太子妃后,一根白绫吊死在了南山的树上。
向云疏拉住老黄追问:“如果我娘是那个失踪的婉仪公主,那巧婆婆又是什么身份?”
“这我也不知道。”老黄摇摇头。
向云疏立即回到柳宅。
柳蔷急匆匆从屋里出来,眼眶还有一点点泛红。
巧婆婆则阴沉着脸,直到看见向云疏,才露出一点缓和的笑意。
“云儿怎么来了?”
“这里没有外人,有件事,我想问你们。”向云疏让茶茶去外面守着,也不想拐弯抹角,直接问,“我娘是前朝的婉仪公主,这是真的?”
柳蔷手一抖,脸色发白:“云儿,你是怎么……”
“您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您只要告诉我,这件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巧婆婆接话。
“巧姨您——”
“事到如今,没必要再瞒着她!她已经长大了,该担负起自己的责任来!”巧婆婆声音严厉,“云儿,我告诉你,你娘就是大周太子之女,文婉仪!而你,是太子的孙女!是大周皇室的血脉!”
向云疏张了张嘴:“巧婆婆,您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是太子妃的妹妹。”巧婆婆说到这儿,似乎一下子萎靡起来,缓缓坐了下来,一瞬间老了十岁,声音变得沙哑低沉,“当年,姐姐求我把你娘带走,把她养大。但是我没用,辜负了姐姐,竟然和你娘走失了。等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沦落风尘,做了向家的外室,生了孩子。”
她捂住脸,发出低低的哭泣声。
柳蔷也低头抹眼泪。
“天呐,金尊玉贵的大周公主,竟然沦落为一双玉璧千人枕的风尘中人!我还有何面目下去见姐姐呢!”巧婆婆痛哭,“那段时间,我真是要崩溃了,一度想下去给姐姐和姐夫赔罪!”
“姨母,对不起,都是我没用。”柳蔷羞愧的抬不起头来。
“谁也不怪,只能怪这世道乱。”向云疏说,“你们谁也别自责了。”
“曾经我一度绝望了。”巧婆婆抬头望着向云疏,“直到你进宫给谢氏太子做药娘,我心里才燃起了一丝希望。”
“什么希望?”
“报仇复国的希望!”巧婆婆眼底闪烁着仇恨的火焰,“亡国之恨啊,亲人尽数被逼死。这样的血海深仇,怎么敢有一刻忘记?婉仪,你忘了吗?忘记了你爹娘的惨死!”
柳蔷捂住脸低声哭泣:“不,我不敢忘,一刻也没有忘记。”
向云疏皱眉:“婆婆,亡国不是我娘的错,她无能为力。”
“我知道她没用。”巧婆婆看着向云疏的眼神带着几分狂热和执着,“我的希望全都在你身上!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如愿怀上了谢氏的孩子!”
向云疏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劲:“婆婆,您是早就知道我会怀孕?”
“我自然知道。”巧婆婆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还记得当年你去找那个老鸨子吗?”
“……记得。”
“我叫她给你用了些手段,让你有机会怀上孩子。”
“……”
向云疏惊呆了。
她一直以为怀孕是意外,没想到竟然是巧婆婆的算计。
看着眼前苍老的,眼神有些疯狂的巧婆婆,向云疏很难把她和当初那个笑容慈祥的老人家联系到一起。
向云疏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您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那种被背叛的感觉,太难受了。
巧婆婆哼了声:“你是在责怪我吗?以我们当时的情况,兵马财力什么都没有,怎么能报仇?好在你们母女两个都生得极美。女人的美貌,也是利器啊!”
“您疯了?这算什么报仇?”向云疏怒声质问,“给人家生孩子就算报仇了?”
“当然不是!如今你的孩子是太子,那孩子身上流淌着文氏的血!”
“不可理喻!”向云疏气到脸色发青,“亏我一直敬您,爱您,想好好照顾您养老。可您竟然是这样一个可怕的人!”
“我不与你计较。”巧婆婆淡道,“因为你没有亲眼见到你的国家被毁灭,你的子民被践踏,你的骨肉亲人被虐杀!但你既然是文氏皇族的血脉,就要担负起你身上的责任。”
“什么责任?”
“报仇!复国!”
“复国?”向云疏觉得全身有些无力,“大周已经亡了几十年了!您也老了,还揪着过去不放做什么?安享晚年不好吗?”
“这几十年来,我没有一刻安生过!只要一闭上眼,我就能看见你的祖父祖母惨死比不上眼的模样!云儿,曾经我以为要靠你们的身子去报仇。但是后来遇到独孤无憾后,我才意识到,咱们复国是有很大希望的!”
“独孤无憾?”
“就是你的大师兄!”
向云疏脑中闪过一道灵光。
大师兄说他造反不会当皇帝,他要辅佐文氏皇族复辟。
难道,他嘴里的那个文氏皇族血脉,就是她?
向云疏扶着桌子缓缓坐下,喃喃说:“大师兄早就知道这些?”
“我和你娘去了山上后,与你大师兄的娘亲相认后,他们才知道这件事。”巧婆婆缓缓解释,“你大师兄和二师兄造反,只是为了让你能复国,让你坐享其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们做这些都是为了我?”
向云疏不知道自己此时是该笑,还是该哭。
她冲外面叫道:“茶茶进来!”
茶茶立即跑进来。
“我知道你有办法见到二师兄。”向云疏语气急促,“你立即去找到他,告诉他,一切的真相我都知道了!让他们停止一切!我不需要他们为我做任何事!”
茶茶有些茫然的朝巧婆婆和柳蔷看。
“快去!”向云疏喝道。
“是,奴婢这就去!”茶茶见她神色异常,眼眶泛红,心里也有些不安忐忑,连忙转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