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柏听他语气,嘲笑他如三岁孩童,愠怒异常,还不等他反驳,顾枫手指安子堂:“离了姓安的,二哥,你还能做什么,有自己的主见吗?”
话一出口,登时噎得顾柏应不了声,面皮涨红,他心知顾枫所言非虚,若不是安子堂一直尽心辅佐,替他周旋,太子顾柳还在时,就早将他赶出皇宫了。
李昭昭冷眼瞧着,她察觉顾枫不知不觉出招了。
大庭广众下,戳穿一个离不开臣子扶持的主子面子,潜移默化就告诉别人,这样的君主不堪大任。
她和安子堂对视一眼,显然他也明白过来了,可很快,顾枫又将矛头直指安子堂。
“大哥皇后所出,嫡长子你不选。孤与你旗鼓相当,你也不选,却选二哥这样既没出身,也没才干的主子跟,安子堂,你到底是愚忠还是假聪明呢?”
对于顾枫挑拨,安子堂眸光闪烁,眼底有异样执着,他面对他,沉声:“你这样的人,不会明白何谓志同道合,道义之交。”
“哈哈哈”顾枫大笑起来,“孤是不明白,但孤却清楚,你得为忠于这样无能的主子付出代价,到底是和他一起反孤,让昭昭给孤垫背,还是归顺孤,为孤效力,那孤便可成全你和昭昭。”
他居然愿意放手了?
安子堂一怔,李昭昭双眸睁大,他们两人之间最大阻碍,就是顾枫,若说他就此放手,实在出人意料。
他们不顾一切的搏杀,也是为在一起。
只为在一起。
高官厚禄、权臣之位安子堂都不屑一顾,可若是她的命呢?
他怔愣着,脖子好像硬得转不动,望向她,又望向顾柏。
顾枫擅弄人心的本事真不小,又抛了个两难的题给他,一个是自己选的明主,一个是这辈子放不下的女人。
如何选?
取舍也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但顾柏和昭昭对他来说,不是手心手背那么简单,一个是信仰,一个是灵魂。
缺一个,人就行尸走肉。
选一个,下半辈子都会抱憾终身。
要论狠毒,黄蜂尾后针都毒不过顾枫,此刻顾枫深谙眸子在日光下流转着嘲讽。
安子堂的纠结难堪,是顾枫刻薄寡恩最好养分。
凌飞峦重重哼一声,他出声拉“情敌”一把:“安子堂,你别相信他!你们也别磨叽,干脆拿下他便是!”
李昭昭一下子站到两人中间,留个后脑勺给顾风,对安子堂道:“凌飞峦说的没错,管他娘的,就是干他。我命比他大!”
这样不顾一切,颇为孩子气的话,安子堂无奈闭眼,双手扶住她的肩头,微微垂首,喃喃:“对不起,昭昭,对不起,我宁愿受罪的是我。”
她看他左右为难,痛苦得快站不住,也明白自己那些逞强的话起不了什么作用,心神随之一凛。
忍不住悄悄长叹。
性命多珍贵,一想到要和那个疯子捆绑,就憋屈得很。
安子堂再抬头时,眸光澄澈,已做了抉择,“二殿下乃先帝认定继承大统之人,是大琥名正言顺的国君,我绝不背叛。”
虽然猜到他会把国祚永昌放在第一位,但听他言明,亲口放弃自己,李昭昭心尖掐得疼,眼眶干干的,那泪都往肚里咽,她脸色灰败,喜欢他的正直和执着,也因为这可贵的品质,当忠诚和感情对立时,她注定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心上彷佛飘着一片花瓣,那么轻,随波逐流,却不会沉入水中。
像她的情窦初开,可转眼间,花瓣变枯叶,一场雨水席卷而来,冲向河沟积淤处,最终和泥沙混为一谈。
像她的情窦初开,也像大多数世间女子,无疾而终。
可吊诡之处在与,若安子堂背主,将儿女情长放置在家国道义前面,她又会看不起他。
这样几乎无解的局面,全拜顾枫所赐。
他不仅了解两人性格,甚至超越了本人,设计出一个让他们必有隔阂的选择。
一个人怎么能刁钻狠毒到这个地步?
他离她并不远,如鬼魅飘到她身后,压着笑意,似在嘲弄她,“看,这就是你选的男人。要主子,不要你。”
接着,再做作“哎呀”一声,“孤死了,你也死了,他会伤心十天半月,之后顾柏会赐他波斯美人,比你火辣,再赐她大家闺秀,比你温柔,又或者赐个小倌,比你刺激,他很快就会忘了你。”
“你尸骨未寒,他就洞房花烛了。”
李昭昭扭头,恨恨看他,恨到极致。
他眸光诱惑,要将她吸入瞳仁中禁锢,稍不注意,就迷失在他舌灿莲花的嘴里。
“多谢提醒,还是先操心你自己吧,四殿下。”
她的感情,她身不由己,一时间怒气冲冲,眸子烧得亮晶晶,差点脑门都快冒烟了。
顾枫低低笑出声,“消消气,不如你给孤当皇后,孤替你阉了他。以后你可以叫他小安子,如何?”
安子堂洞悉他的挑拨离间,这个两难陷阱,他不得不跳,但和顾枫打交道这么多年,深知他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对付他,绝对不能只有一套计划。
他抬头看看天色,天已大亮,清晨雾霭都已褪去。
他手指放在唇边,猛然吹了一个口哨,“呜——”犹如狼啸,这一个信号,让在场所有人都生出警觉。
顾枫亦警惕的扭头张望。李昭昭拧眉望他,纳闷,他们几人商量好的计划中好像没有这个环节。
顾柏上前,疑惑:“你这是在搬救兵吗?”
安子堂浅笑,目光却看向李昭昭,他在跟她解释:“是在呼叫苦主。”
凌飞峦撞他肩膀:“你到底搞什么?”
不消片刻,昭华门一阵骚动,随即浩浩荡荡出来一群人,领头的人居然是能家乐。
在场众人都大吃一惊!这老头不是告老归田了吗?
只见他满头白发,身子骨却并不佝偻,精神矍铄,尤其那双眼睛,是看透世事,品味沧桑后留下的坚韧。
他身后还压着托尔木,假的塔尔木,后边还跟了一些小官小吏。
能家乐已年逾古稀,他穿回官服,径直走向顾柏面前,单膝跪下:“老臣叩见二殿下,恕老臣来迟了。”
先帝还未登基时,能家乐就已是朝中重臣,可以说他陪伴了两代帝王,见证帝王交替,虽与先帝生了龃龉,老骥伏枥失败,草草收尾,可他在大琥的朝堂和民间的影响力并无消失。
当下,他愿向顾柏请安问号,意味着他已认定这才是真正的下一代帝王。
不少文臣见他出现,都顿觉定海神针来了,面上欣喜异常,不再噤若寒蝉,纷纷交头接耳,连杨之扬都有所动摇,因他的父亲都要遵称能家乐一声老师。
更让众人吃惊的事,一向与能家乐水火不容的安子堂,在顾柏叫起身后,亲自去扶起他,能家乐礼貌地回他拱手礼。
可这一老一少,多年来,明明是针锋相对的,如今却化干戈为玉帛了?
李昭昭深深看他一眼,她不知安子堂何时又安排了这一手,他这人总是这样,哪怕掉山崖底,他也能掏出一根可以攀天的绳索。
周围人的变化,顾枫每个毛孔都接收到了——这群人来者不善。
果然,能家乐立刻调转矛头,义正言辞道:“顾枫,你与那个不知廉耻的太后做了多少坏事,如今老夫要一一揭穿!”
跟着托尔木被他推搡着站了出来,连同假塔尔木,两人一脸衰相,鼻青脸肿踉跄跪地,将顾枫先前与他勾连之事,跟倒竹筒一般,全部交代。
顾枫窜同外族的忤逆之罪,更加坐实。
接着,后面那群小官吏,又痛斥以顾枫为首的窥珠楼,逼迫他们交出庶女以后权贵玩乐,字字血泪。
李昭昭本想站出来当个有力人证,但被安子堂一把拉住,轻轻摇头,“顾枫已跳进黄河都洗不干净,不需要你再去蹚浑水。”
“我早已在这浑水之中了,不是吗?”她反问,眸中似乎有水汽,带着一些赌气成分,安子堂明白她在生他的气。
可眼下他做不到一把拥她在怀,好好哄她,他继续伪装得大公无私,不再回应她,视线移到顾枫处,冷然道:“顾枫,卢氏的死,我没忘,你还欠章府一条命。”
桩桩件件,人证,物证,铁证如山。
顾枫似乎已被钉死。
他蓦地笑了,毫无在意,不在乎所谓出丑不出丑,面子不面子,姿态闲适,彷佛天生没有羞耻心。
曾经最大隐忧,不纯正的皇子身份,没瞒住,暴露于日光下,其他七七八八算得了什么?
天边飘来一朵胖胖的云彩,饱满洁白,童趣可爱。顾枫仰面观之,深吸口气,喃喃道:“这么好的天气,不该辜负。”
下一瞬,他眸色陡然冷峻,眼底闪过豁出一切的狠辣,高声道:“玉贵妃非孤生母,孤无法否认,那能大人,杨统领,邱大人,朱大人,李大人,黄大人,你们不也托生于奴婢之肚。生母是高贵还是低贱,有影响你们今日成就吗?”
这些人立刻脸色煞白,他们没想到,老底都被他摸得这样清楚,还张扬出来,老脸一时有些挂不住。
李昭昭佩服得直摇头,顾枫这招“胡搅蛮缠”,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到。
能家乐首先跳脚,“这完全是两码事,怎能扯一块说,你不就给自己脸上贴金,再怎么雄才大略,你也是大琥罪人。”
“罪人?”顾枫跟听到一个笑话似的,“孤做了什么伤害大琥百姓的事吗?”
又直指众人,“男儿不就志在出人头地,你们敢说,因生母地位卑贱,一路走来的怀疑和否定不是你们的阻碍和心结吗?”
他双手扬起,气势大开,“孤也是先帝的血脉,怎么就不能延续大琥昌盛了?”
他身子回旋,双手背负在后,铿锵有力,“轻骑尉程迟,出列!”
“护军营,周漾出列!”
“骁骑营陈戎出列!”
顾枫喊出一串串人名,他们全部出列,眉目肃然,目不斜视。
“告诉他们,你们的为官之路。”
程迟:“我叫程迟,孤儿,被教官欺辱,得四殿下提拔,现任轻骑尉裨将。”
陈戎:“我是陈戎,父母农户,因不识字受排挤,得四殿下赏识,现任骁骑营典韦校尉。”
周漾:“周漾,生父不详,生母为罪臣之后,幸得四殿下挑选,现任护军营步兵校尉。”
顾枫站到他们面前,“孤受的苦,孤不会让你们受。”
说到此,他又面向那些安子堂等人,愤慨:“因为没有你们这些言官口中的高贵出身,孤能明白他们的痛苦。”
顾柏眼见他这个四弟简直能把歪理说得如振聋发聩的真理,实在忍不了,踏前一步:“你休得再胡言,蛊惑人心,来人,将顾枫拿下!!”
士兵们无一人动作。
安子堂和凌飞峦对视一眼,都暗道不好,顾枫慷慨激昂一番,已将许多出身卑微的士兵不甘平庸的心气吊了起来,顾柏这时候颐指气使的发出命令,谁会听你呢?
李昭昭无奈闭眼,她没想到顾柏居然还没她一个女人沉不住气,要威也不该当下逞啊
顾枫似笑非笑,眸色如黑烟萦绕,恶鬼噬人的前奏,只微微偏头,“三军听令!”
“听四殿下吩咐!”异口同声的吼声响彻在中政殿前,震得人心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