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伸出掌心，盖在了茶盏上：“不用，也没多冷。”
叶子旭垂眸看了一眼她的手，视线自方才开始便没有看向她，笑着放下茶壶，坐了下来。
铺子门大开着，过堂风吹得屋子里没有丝毫的热气，姜离侧首看了一眼简易柜台后面的简易药柜，想起叶子旭在江陵时那样好的医馆，两手握紧了手中的茶盏：
“我……”
“都还好，没什么不适的。”叶子旭敛着眸子，轻声细语，“郡主也不必多有歉意。”
他知道自己会和姜离再次见面，但并未想到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今日看到她的第一瞬，心头竟是莫名生了些欢喜。
但那丝情，很快便被他收敛得很好。
姜离微微挺直了腰板，有些失笑，她来，其实并未打算和他们说抱歉。
“抱歉并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所以我只能尽我所能帮你们。”
她抬手指了指下人已经搬进来的竹筐：“让人带了些火炭来，你们过冬好舒服些。”
叶子旭垂着的眼睫毛随着他眨眼颤了颤，他很想抬头看一眼女子，但又怕自己会忍不住向她靠近。
如今，他什么都不是，他不配向她靠近。
“多谢。”叶子旭一向不是什么矫情的人。
姜离的目光已经环视过整个铺子一圈，末了，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心里想着，曾经高高在上的他们如今坠入这样的尘埃中，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谁能真正接受得了呢？
女子的叹息声好似就在他的耳畔落下，叶子旭没忍得住，略略抬眸去看她，恰巧看到了她似是有些心疼的目光。
呼吸陡然一蹙，叶子旭声音更轻了：“你…不必自责。”
姜离兀的瞪大了眼，刚要开口说话。
“原本，我们也是在利用你。”叶子旭的视线完全抬起，坦然的目光迎上她。
姜离原本要说话的唇口微张着，没有发出声音。
在城楼上同齐越对峙的那一瞬，她幡然清醒。
齐越心思缜密，江陵又是他的地盘，且还是大喜之日，他不可能会出如此大的纰漏让自己跑了。
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放水了，故意让自己跑回了蓬莱。
利用她，合理发起对蓬莱的灭国之战。
这也便是为何那日在城楼上，姜离想以自己为筹码保护蓬莱却被齐越拒绝，那一刻，她陡然清醒，万念俱灰。
因为这场灭国之战，说到底就是她给蓬莱带来的，她对棣安城那一城的百姓，永远心有愧疚。
时至今日，蓬莱存活，姜离心里都很清楚，也许齐越对自己是有那么些情意在，但自始至终，他同样在利用自己。
“齐越也好，我们也罢，都是咎由自取。”
不知是冷的还是怎么，叶子旭握着茶盏的手不自觉有些发抖。
姜离缓缓闭了口，她听懂了叶子旭的意思。
齐越只是一个侯爷，若非君王的示意，谁又敢做这样的事情呢？
见她神色明显黯了不少，叶子旭本就沉到谷底的心愈发有些疼。
“父……”皇字未能说出来，叶子旭改了口，“虽然当初对你确有私心，但爹娘对你的关切和情意，也绝不是假的。”
末了，叶子旭笑意加深了些，但眼里始终灰蒙蒙的，他像是在看姜离，又像是在透过姜离的眼睛看别人，声音低喃道：
“郡主的命格…当真为天人。”
“你说什么？”叶子旭声音虽小，但姜离听得清楚，只是有些不可置信会从叶子旭口中听到，“你也知道我的命格传言？”
“所以，你们对我好，是为了将我留在江陵？”她后知后觉，“你们也信这个？”
叶子旭并未否认，点了点头，笑容里泛了些苦：“从前我也不信。”
“但郡主未发觉吗，你在哪儿，哪儿便是好的。”
“万庆如此，江陵也是如此。”
“现在你重回蓬莱，蓬莱便长存。”
大概是过堂风实有些大，姜离感觉自己双手有些发麻，她垂下视线去看自己手里的茶盏，竟是都没气力握住了。
“请问……这里给看病吗？”
一片安静间，一位老者拄着拐杖敲了敲门槛，客客气气出了声。
叶子旭兀的起身应声：“是的，您里面坐。”
对着姜离抱歉一笑，他起身走过去扶着老者往里走。
心头滋味有些不好受，她看着叶子旭仔仔细细给老者把脉问诊的模样，末了，转而看向叶裴华两人离开的屋后方向。
姜离从袖子里摸出一袋银两，悄无声息地放在了茶壶后头，起身，脚步放轻，最后看了一眼叶子旭的背影，离开了铺子。
叶子旭不傻，自然是听到了女子离开的动静，号脉的动作僵直住了一瞬。
“小伙子，那姑娘走了。”老者眼睛不中，只能大抵看到是个女子，并未认出是安合郡主。
叶子旭笑着点头，没有应声。
“让人准备些过冬的用具送来。”
“尤其是遮风门帘，要挑厚的。”
出了门，姜离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吩咐下去的话音，并未被铺子里的人听到。
寒风簌簌，吹得整个马车里空落落的凉。
若非抱着一个汤婆子又穿了厚厚的衣物，姜离估计这会儿也要冻成傻子了。
途经主路时，她下意识想再看一眼花枝楼，却发现木制的窗户已经从外头挂了锁。
冷的不仅仅是环境，更多的是她的心。
她似乎就要完全成为这个姜离了，她就快忘了，自己原来叫莫姜离。
莫将离。
马车的骨碌声不大不小，像是重重轧在了她心上。
“现在去华灵山，多久能到？”姜离呼出一口白色的雾气，挑开车帘询问驾马的下人。
小太监显然没有料到姜离会问这个问题，别说离开蓬莱，就是宫里他都鲜少离开：“回郡主，约…约摸着两三日吧。”
“将我送去驿站，我要去华灵山。”
“啊？”小太监神色没绷得住，反问脱口而出，“郡主，您……”
他哪里敢做这样的事儿，若是自己没有安全将郡主带回去，怕是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别怕。”
“回去传我的话，让皇上安排最舒适的车马，五日后来华灵山接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