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知归低着头，没有应声。
耳中嗡嗡作响，姜离连风声都有些听不清了。
双脚像踩在了棉花软地上，姜离已经站不稳了，寒凉的山风宛若刀子割过她的眼，眼泪不受控制往外涌。
“谁的…？”
声音哽咽，姜离怎么会没有听清萧知归的话，但依旧不死心地再问了一遍。
若是她听错了呢？
哪怕是有那么一丝可能，是她听错了呢。
姜离伸手，死死攥住了萧知归的衣袖。
“如今那边的人，竟都瞒你至此了。”
萧知归仰头，双手合十看向漆黑的天空：
“你作为质子离开蓬莱那日，二哥跪在端心殿前求了几乎一整日，淋了雨，生了一场大病。”
“后来，便一直虚弱着。”
“隔了没几日，二哥…便走了。”
姜离脚下一软，终是没能撑得住，两手死死扣入萧知归的臂膀中好让自己不会跌坐在地。
萧知归面色隐忍着，如枯木一般的手，隔着衣布将她扶好。
“他……”
“他是怎么……”
姜离呼吸不平，急促喘着，早已泪流满面。
她不信，萧远夏那般运筹帷幄的人，纵然再为了自己，也不该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他定会安排好像小右子那样的人守着自己，直至自己归来。
萧知归眼里雾气大盛，把着女子肩头的手愈发用力，隐忍着不去抱她。
“二哥，心系你…”
“想用自己的命，逼父皇让你回蓬莱。”
姜离仰着头，同萧知归对视，眼泪宛若潮水往外涌。
她摇着头，像是个茫然无措的孩子：“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这么做……”
“他怎么会蠢到这么做……”
“十三，你我都知道的，萧远夏不可能这么做的！”
“他那般聪明，失了命，还如何保全大局！”
“你定是骗我对不对？！”
“你们向来最爱打我的趣，你们联合起来开我玩笑的对不对？”
“萧远夏等下便会从那山头下来对不对？”
“你让他出来，我要见他……”
“我要见他！”
姜离语无伦次，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萧知归死死咬着唇，好让自己的眼泪不掉下来。
他垂眸看着女子崩溃悲怆的模样，许久许久，他做了从前他一直很想做的一件事——
满是老茧的手指，轻轻抚过姜离的额前发：
“姜离，二哥…给你留了一封诀别书。”
姜离的身子彻底坠在了地上，双手冰冷得有些没了知觉，撑在铺满了细碎石头的地面上，眼泪簌簌落于尘土中。
萧知归动作轻缓又郑重，从怀中取出一个方形的布袋递了过去，双手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
风好大啊。
吹得本就身形单薄的两人此刻一片空空。
姜离抬手，双指捏住那个布袋。
轻飘飘的。
却像是千斤重压在姜离心头。
【姜离，此去一别，即是永别】
【书家信一封，以表心意，妄求不悔】
【你离京已有五日，蓬莱的雨，绵延了五日】
【你不爱雨日，不知你这一路，可有被落雨困扰】
【从前你总言我闹你逗你，殊不知每瞧你气急败坏时，我便心生欢喜】
【你灵动聪慧，见你恼也好乐也罢，于我眼中，便是顶好】
【此去经年，不知何时再逢，你迫为质子之事时时萦绕心头扰我难安】
【无法无策，只得以命相送，以求换得你平安归来】
【此情意终诉出口，我再无悔事】
【你若得看此信，莫哭莫泣】
【我未走未离，只化身风雨常伴你左右】
【余生，佑你安好】
【萧远夏亲笔】
整整一张纸的字迹，姜离抹去面上的泪，撑起发软的双膝站起身，反反复复将信看了许多遍。
“这信，是我从父皇那里拿来的。”
“父皇本就患了恶疾，二哥这封信被九皇叔发现送到了父皇跟前，诱得病发更重。”
时至此刻，萧知归已经可以平静地叙述出这一切，但无人知道，每说一句，他便能听到自己心上伤口被撕裂开一分的声音。
“没几日，长姐被害，父皇气血攻心，长眠不醒。”
眼中水气再度聚集，姜离重重吸了一口气，手里动作小心翼翼，将信折叠好，重又收回布袋中：
“为何不将他葬于皇陵？”
“父皇走得仓促，所有事情都是母后处置的。”
“她不准二哥葬在皇陵。”
“更甚，她下令要将二哥扔去乱葬岗。”
“我连夜找人把二哥带了出来，带来了华灵山，寻了山上一处地方，让他安生睡着。”
两人的视线，同时向着山上那处光亮看去。
“我每日都上山给二哥扫墓。”
“明日，我带你去见他。”
“若知道你回来了，二哥定会高兴的。”
眼泪被风吹干涸在面上，姜离将装着信封的布袋小心收进怀中，红肿的眼睛被风吹得有些睁不开：“好。”
连着三日，姜离跟着萧知归上山扫墓。
萧远夏的墓很素，甚至没有高高堆起的土堆尖，只有一块朴素的矮碑靠山而立。
朴素到，姜离甚至能想到若是萧远夏自己看到都会被气笑。
若他看到，定是会晃着手里的玉骨扇，懒散起笑，命令着旁人给他这墓碑錾金刻银。
两人并未怎么说话，每日极有默契地分开给墓碑周围打扫干净。
第一日时她就问过萧知归，为何不给他一个体面的安身之处。
萧知归站在山路入口处，视线垂着去看山下的寺庙，告诉着姜离，他如今已经不知宫中的几人是好是坏了。
他只想二哥能在此处安安稳稳，越少人知道越好。
好几夜，姜离都是通宵无眠。
第三夜，姜离在床上坐了快一宿的功夫，直至天快大亮之时才堪堪入睡，浅眠了不过两刻钟不到，天色已然灰蒙蒙亮起。
山上不知名的鸟儿发出空灵的叫声，一声又一声，像是在呼唤什么。
姜离睁眼，眼中一片无神，深呼吸了好几下，时至今日，她都无法平缓心口团着的那口气。
她对萧远夏是什么感情呢？
若说喜欢，并未到让姜离完全心动的程度。
但若说不喜欢，却似乎也并非丝毫没有。
她对他有着莫名的信任，笃定地知道他会一直站在自己这边。
她知道，不论她做什么，但凡侧首，他一定会站在自己身侧，对着自己懒散一笑，然后夸赞一句：“不愧是你姜离。”
若不是自己一心要回家，在这里，萧远夏会是她携手往前最好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