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灰蒙蒙的亮度，她又将那份诀别书取了出来，仔仔细细又看了好几遍。
“姜离。”敲门声伴着萧知归的声音轻轻响起。
姜离抬头，神色已比方才好了许多：“来了。”
她将信笺折叠收好，起身去开门。
门开，她脸上是努力平息下心绪的浅笑，但这笑，停顿不过片刻便陡然消散。
眼前，是萧知归，而阶下，是陆泽淮。
姜离越过萧知归的身旁，对上了陆泽淮清冷的视线。
萧知归一如第一天姜离看见的模样，眸光萧瑟着，瘦长的身子站得绷直，他静静看着姜离，直至女子的视线从下方转过再看向自己：“他来接你了。”
姜离眉心蹙着，隐在袖中的手捏了捏方才收起来的信笺，脚步迈出屋子，站在了萧知归身侧：“九皇叔。”
陆泽淮略略抬头，抿唇勾起不带感情的笑：“五日时限早过。”
“姜离，该回去了。”
姜离不动声色吞咽了一下口水，眸色中看不出什么情绪，她侧首，看向萧知归。
“姜离归来，这次知归一同回去吧。”陆泽淮的话音很平，听不出是真心话还是客套话。
萧知归始终擒着单手的礼佛手势，闻声，眉眼从女子面上挪开，规规矩矩垂看向地面：“华灵寺中，没有名为知归的人。”
“九王爷，还请回吧。”
姜离眸眶未动，瞳孔颤抖，她没有想到，萧知归竟是和陆泽淮生分到如此地步了。
陆泽淮未有任何的情绪波动：“走吧姜离，车马已经在寺外等着了。”
临了，陆泽淮有些意味深长的补了一句：“别让旁人等的太久。”
姜离没说话，转身去屋里很快收拾好了东西。
她知道陆泽淮不会让自己一直待在这里，而她也确确实实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不会很久，我便会再来看你。”
萧知归双手合十，眉眼敛着。
陆泽淮再没停留，转身大步往外走。
姜离走下台阶，回身先看了萧知归一眼，而后抬头，远远地去看被雾气蒙住看不清的山头方向。
袖中的手，又一次捏紧了那个装着信的布袋，姜离大步流星往外走。
萧知归一直垂着的视线终还是没忍住抬起，看向姜离离开的背影。
鼻头重重一酸，雾气模糊了眼，萧知归合十的掌不受控制地开始微颤：
“小梨花！”
姜离步子陡顿，猛然回头去看他。
这是隔了不知多久，她再次听到萧知归这么叫自己。
一如开始，他嬉笑着问自己竟是真的打了她长姐时，他唤自己，小梨花。
两人离得有些远了，姜离并不能看清萧知归眸子噙着泪花。
萧知归隐忍着微笑，声音拔高：“一路平安。”
姜离释然笑起，拽紧了身上的小包袱，高高摆手示意：“好~”旋即，她收回视线继续往前。
“一辈子平安。”萧知归的声音已然放到最低，最后一句，似是说给了自己听。
女子的身形，越过最后一级台阶，消失在眼中。
萧知归的那滴泪，终是无声落下。
想来，六哥应该可以保护好她。
思至此，萧知归黯然垂下脑袋，返身往山头上走去。
今日，是他给二哥扫墓的第九十九日。
也是，最后一日。
回城的马车显然比来时要好上太多，姜离一个人展身躺下还绰绰有余。
陆泽淮依旧坐在他惯坐的位置，双手抱臂，视线时不时看向姜离。
姜离半倚着，手里把玩着从华林寺带回的求签筒。
如她所想，大雄宝殿上，的的确确有一个和自己穿越前时候一模一样的求签筒。
她再三和萧知归确认了没关系才带了回来。
从山上到山下，姜离全程缄口一言未发。
“你似是没有什么想问我的。”陆泽淮倒是起了些好奇心，直至到了山下平稳路段，才低低开口。
姜离眼皮子都没动一下，继续抽着签子看着：“九皇叔不想说，我问了也是白问不是吗？”
阴阳怪气的语调，是姜离平日独有的样子。
陆泽淮右手揉了揉太阳穴：“远夏的事，并非有意瞒你。”
姜离身子微微前倾，有些好整以暇地看向陆泽淮，神色中，似是将他看透的意味。
“他分明死了，你们却一个两个骗我说他来这里祈福。”
“九皇叔说不是有意，就是故意咯？”
眉头微锁，陆泽淮坦然对上她的视线：“我若故意不想让你知道，你觉得你有可能出现在华灵寺中吗？”
姜离鼻中轻哼一声，不以为意。
“这件事由十三告诉你，自然是最合适的。”
“况且……”
将最后一只看过的签子捏在手中把玩，姜离盯住陆泽淮，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皇兄之薨，和他脱不开关系，宫中处处避讳，自然无人敢同你说实话。”
“若是九皇叔这么说，那论到底，老萧头的死，岂不更应该栽到我头上才是？”
“我若不走，他便不会以死相逼换我回蓬莱。”
“老萧头便也不会死。”
“老巫婆也不会跟着一命呜呼。”
“十三也不会遁入佛门。”
姜离的话里带着浓烈的嬉笑，平平叙述着她所知道的事情。
“姜离！”陆泽淮低斥了一声，只觉得姜离在说什么胡话。
她已然完全坐起了身子，捏着一支签子递到了陆泽淮跟前。
“嗬。”姜离轻笑，“你瞧，九皇叔。”
“孽，下下签。”
“这支签，我昨天便抽到了，今日又抽到了。”
“看来，我并不是蓬莱的福，而是蓬莱的孽。”
“胡闹！”陆泽淮眉头锁得更深，一把推开姜离的手。
偏生，马车不知从哪处坑洼之处走过，重重颠了一颠。
手中的签子应声而落，姜离另一只手里的签筒也同样掉在了马车地板上，签子散落了一地。
姜离收了所有的神色，深深看了一眼陆泽淮，旋即弯腰去捡。
陆泽淮张了张口，心生了些不忍，想要去帮忙的动作硬生生停住，视线转过，双手抱臂再不看她。
姜离半倾下身子，一支一支去捡散落一地的签子。
只一眼，震惊爬满心头。
满地的签子，支支都是背面朝上。
唯一一支显字的那支上头，写着：逆，上上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