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知归在萧远夏的坟前坐了大半日,直至天色大晚,冬日山风肆意。
他掩面咳嗽了好几声,这才撑着身子站起来。
“二哥,小梨花平平安安回来了。”
“你可安心了。”
他穿的单薄,日头几近快下山头,风吹得萧知归整个人身子空空,他倾身,伸手摸了摸墓碑顶端。
“但我后悔了。”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都没有风声大。
“我以为她不会回来,以为再也不会跟她见面了。”
“但她确确实实,完好地回来了。”
“二哥,你说得对。”
“小梨花不属于任何人,她便是她自己。”
话音顿住,萧知归能够愈发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腹部绞痛难忍,他深呼吸了好几下,好让疼痛缓和些。
眼里是不受控制泛起的泪花,他摸着墓碑的手一点一点滑落下,重重撞在了身体旁,干瘦如枯木一样的手摩挲着自己粗糙的衣布。
“可我还是不甘心。”
“若是无法和她在一起,哪怕守着她也是好的。”
“但我没机会了,二哥。”
“我忘记给自己留后路了。”
“有六哥照顾她,你我应该都能放心。”
“咳咳。”
萧知归如今连咳嗽的声音都不如风声大了,寒风往他嘴里倒灌了好几口,瘦弱的身子终是没能撑住,重重跌坐在了地上。
他勉力撑着双手,让自己的背靠着萧远夏的墓碑,脖子往后折去,他仰头去看逐渐暗下的天色。
“能在离开前再见一次她,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萧知归早就病了,和萧万辰一样的病症,在他带着萧远夏的尸首来华林寺时,便被这里的住持给诊出了。
庆幸的是,他的病症发现的早,若常年按时服药,病灶压着,他是无所大碍的。
但偏生,历经了一切的萧知归心如死灰,再无求生的念头。
每日送到了他房中的药汤,悉数被他倒了。
短短两月的功夫,他已然瘦的脱了相。
剃度那日,华灵寺的住持明明确确告诉了他,若是再不用药,他再熬不过一月的功夫。
他跪在佛像前,郑重地摇头拒绝,虔诚又笃然。
“咳…”此时此刻,萧知归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腹部疼痛剧烈至极,但他早就没了气力。
背后的墓碑透过他薄薄的衣衫传来了凉意。
“二哥,你瞧见天上的星星了吗?”
“小时候,你带着我爬屋顶时,也是这样的景色。”
“二哥,你我都会保佑好小梨花的,对不对?”
腹部的疼痛已经让萧知归有些看不分清眼前的东西,他甚至不知道究竟是天黑了,还是自己看不见了。
“二哥,我很快就能见到你了。”
气若游丝,萧知归连捂着腹部的力气都没了,他勉强用力,让自己的身子缓缓倒在了墓碑旁。
恍惚间,本暗下的眼前忽然亮了起来,萧知归感觉自己看见了好多人。
父皇母后,大哥二哥,长姐二姐。
每个人都洋溢着温暖和煦的笑,对着他伸出了手。
回家了。
萧知归心里这么想着,笑着抬起手,去拥抱他们。
“啊——”
一道乌鸦的咂嗻声自山间响起,惊起了许多本已休憩的鸟类,只片刻,众鸟于山间盘旋,久久没有停歇。
————
姜离安生了好长一段时间,整日不是去往萧远夏的清辉殿坐坐,就是出宫去找叶子旭聊聊天。
她现在已经有些疲于应付陆泽淮和萧流云了。
两个人的心思,她并非不清楚,但时间久了,明里暗里,她已然能感觉到两人逐渐逼迫自己所给的压力。
“又来二哥这里了。”
某日午时,姜离晃荡着步子来了清辉殿,屁股还没坐热,萧流云已经是后脚跟着走了进来。
如今她已经知道萧远夏死了,但不知为何,殿上依旧每日有人打扫,就像是做样子给自己看。
姜离手里捧着一本史书,快速瞥看了萧流云一眼,没应声。
如今萧流云这个皇帝也算是做的得心应手,举手投足间比从前他还是六皇子时从容了太多。
萧流云踱步于姜离身后,视线看过她背后书架上的书籍:“二哥的藏书的确很多。”
姜离翻动了一页手里的书,未予理睬。从前她只爱看话本,这段时间在萧远夏这处看了这些,倒觉得也是有些意思。
“就是不知道二哥当初看了多少。”萧流云回身,双手撑在姜离所坐椅子的椅背上,倾身靠近她,“看的什么?”
姜离不动声色地往前靠了靠,避开了他笼过来的怀抱。
“你现在倒是比从前自信了不少。”姜离平平出声,听不出话中语调。
萧流云如今已全然没了曾经的内敛木讷,神色面容都从容却又阴沉了许多。
权当她在夸自己,萧流云轻拍了拍椅背,踱步走到姜离对面坐下:“天凉了不少,冬日里,便不要经常往宫外走动了。”
轻轻将手里的书搁下,姜离浅浅笑起,但眼里的光,一片漠然:“萧流云,我不喜欢你的人跟踪监视我。”
萧流云同样扬笑,摇摇头否定了姜离的话:“不是跟踪,是担心你。”
姜离双手交十撑着下巴,笑意不减,但视线神色里,分明就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的样子:“明里暗里,宫里宫外,你安排了不知多少人跟着我。”
“何必要用担心这样的字眼来美化你的目的。”
她现在是越发看不懂他了,从前那个腼腆的萧流云,已经不复存在了。
“他们是江陵人,还是曾经的皇室,朕不得不防。”
“朕不允许,你再出什么意外了。”
姜离静静看着男子,听着他如今高高在上的语气,身子略微前倾,神色一点一点冷下:
“萧流云,你觉得以我的本事,你的人能跟踪我多久?”
“我只是如今懒了,不想同下人计较。”
“你若想继续安排便安排着,你我之间,也便到此为止了。”
一直温煦带冷的笑僵在嘴边,萧流云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嘴角扯出一抹无奈的弧度:“有没有安排眼线,你都一直跟朕这般生分不是吗?”
“从前也是,如今更甚。”
“但不一样的是,如今朕为天子,手握大权。”
“安合,后宫之中空无一人,皇后之位,只等你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