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游似乎并不意外。
虽说在克服魏国,尽收河东之地后,他们将面临的选择不再只有东齐一种。
但路苍澜既然能再回来。
显然是说明他已经打算放弃现在就进攻关中的想法,继续按照原先计划进行。
所以贺游只简单的问了一句:
“决定了?”
“嗯,决定了。”
路苍澜身子坐直,将手中的茶杯重新放回原处,同时还不忘指着他,补充一句:
“你挂副帅。”
副帅?
贺游愣了一下。
似乎从没想过路苍澜会将如此重要的职位交给自己?
要知道副帅虽然仅仅只是副职,但那终究也是统御全军的『帅』。
与将军完全就是两个概念!
为帅者,当坐镇中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必须时刻要有随机应变的能力。
而这一点,显然不是现阶段他们这些虎将所具备的。
以前出征之时,都是明先生或者大哥随行在侧,他们只需要依照吩咐,听令就好。
但如今陛下骤然将如此重任交给自己......
贺游难免有些心忧,怕自己担不起来这个责任。
不过又转念一想。
以如今大岐紧张的局势,陛下身边肯定正缺人手。
毕竟大哥不在,明先生又留守河东。
那要从剩下的旧部里挑的话,似乎也就只能是他了?
这倒不是贺游自卖自夸。
而是鹿鸣军彼此都搭伙十几年了,实在都太了解对方是个什么性子了。
恶蛟多谋而少决。
飞鹰性急难持稳。
至于莽熊......那就是个莽夫,你还指望这货能去当统帅?
所以相比之下,唯一好点的可能也就是他了。
自己这头骁狼,虽说没有其他虎将那般显着的特性,但却好歹胜在全面,没有明显的短板。
这,才是身为一军之帅最重要的!
再说了。
副帅之位虽事关重大,但说到底,绝大多数时候也不过是给主帅打打下手罢了......
以陛下的能力,自己应该也没什么好担忧的吧?
想到这里,贺游心中隐约开始放松了下来,脸上浮现出微笑,作揖道:
“行啊,能跟在陛下身边学习一二,是臣的荣幸。”
“跟在我身边?”
路苍澜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说道:
“谁跟你说,此次讨伐东齐,是由我亲自挂帅了?”
“啊?”
贺游呆愣在原地,一时间还没明白自家陛下这话是何意?
他不挂帅,那以如今大岐的情况来看,还能由谁来挂?
难道明先生又回来了?
却见路苍澜揉搓着手掌,淡笑说道:
“挂帅的人选我心里已有安排,但他的象征意义要大于实际意义。
“换句话说。
“主帅的人选可能在能力上,甚至还不如你这个副帅......
“此次出征,你虽担的是副帅的职,但行的,却是主帅的权!”
简单的一番话,却让贺游惊愕的半天都张不开嘴来。
他本以为此次路苍澜能给自己一个副帅的职位,就已经够看得起自己了。
但谁曾想,步伐竟然跨的这么大?
连副帅都仅仅只是个过渡用的头衔!
竟选择直接将主帅的权利交到了自己手里?
“这、这......”
贺游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兴奋,而是连忙想要推辞拒绝。
在他看来,一旦成为主帅,就意味着要正式承担起三军将士的生死!
这份责任实在是太重了,远不是现在的他能受的起的......
而路苍澜看着他脸上表情的变化,似乎并不意外。
只是平静的端起面前茶壶,又分别给二人倒上一杯热茶,不急不缓的问道:
“怎么?觉得自己胜任不了?”
贺游咬牙起身,不敢有所隐瞒,抱拳道:
“承蒙陛下看重。
“若仅仅只是副帅,臣或许还可觍着脸应下。
“但三军主帅一位事关重大,以臣的能力,是万万不敢僭越的。
“所以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路苍澜闻言,也没说答应与否,只是就这么品着茶,静静的看着他。
而贺游也一直保持着躬身弯腰,低头的姿态,一刻也不敢妄动。
直到良久。
路苍澜才将茶杯放下,似是怅然的低叹一声:
“恶蛟犹豫,飞鹰性急,莽熊不智......
“五虎将既皆有缺点,那你可知,你这头骁狼的问题出在哪儿吗?”
贺游不敢吭声,只是将腰弯的更低了。
路苍澜起身,走到亭前栏杆,望着眼前的雪景寒梅,淡淡的说道:
“你的问题,就在于你实在太过看重感情了!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应该是你第一次上战场吧?
“握刀杀人的时候你没哭。
“被敌军包围,几乎弹尽粮绝的时候你也没哭。
“甚至就连被抽签选中,帮助大军打掩护撤退的时候,你也敢挺直腰杆,抱着必死之心!
“可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在看到满营兄弟,到最后只有你一人活着回来的时候,却哭的泣不成声呢?
“那稀里哗啦的模样,简直就跟小孩子爱哭鬼没两样。
“甚至那时候连老祁他们几个都嘲笑你,说你小子没出息,男子汉大丈夫,就该顶天立地,流血不流泪。
“但我却觉得,你只要能活着,那以后迟早有成为将帅的潜力。
“因为当将军的时候,或许不用顾虑那么多,只需要考虑怎么带领麾下几万人,打赢接下来的目标就好......
“但若是想当元帅,那爱兵如子便是必不可少的品质。
“只有连最底层的士兵都服你,信你的时候,你才有可能真正做到统筹调度,令行禁止,将数十万大军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所以,单从这一点而言,过于看重感情既是你的优点,也同样是你的缺点。
“因为看重感情,所以就想尽可能的在战场上保全每一个士兵......
“但这压根就是不可能的。
“打仗就是要死人,即便是我亲自上场也不能例外。
“而你越怕死人,就越不敢大胆指挥。
“久而久之,就养成了现在这副不自信的模样。
“遇事的时候,第一反应往往不是自己站出来,而是本能的去依赖他人,跟着他人的节奏走。
“觉得这样自己就可以不用担责,将来再看到那些死去的同胞时,就能心安理得的安慰自己,至少他们不是因你而死......
“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