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师没有说话,他只是缓慢眨着自己的眼睛,好像还在林深的脸上确认着什么。
过了好几分钟,他才摇了一下脑袋,卸下之前身上紧绷着的力量,“我不知道该怎么讲,他也没提过自己的名字,但是年纪跟你应该差不了多少,或许看上去还要更年轻一点?”
也许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了,他自己说这些的时候,语气里都带着不确定。
一边不断打量林深,一边回忆着。
林深眼珠一转,尝试着问道:“他……去过那栋图书馆吗?”
秦老师闻言,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
如果说他之前才说服自己接受面前的人确实是写下那些故事的执笔者,此刻真的从对方嘴里实际听到这样一个地点,冲击力依然是不小的。
他的两只手下意识地抠到一起,微微侧头瞥了一眼护工,说话声音放低,“你……你说的图书馆……”
林深知道,他为什么出现这样反复无常的犹豫。
因为他在这样的状态下生活了太多年了,此时眼前突然冒出来一个说知道过往的人,原本应该相信的他,到了这时候也会产生各种各样的纠结。
他想去相信,可他太久没被人相信过了。
林深吸了一口气,也看了看会客室门口的方向,用尽量平静的声音描述道:“我不太知道图书馆最初的样子,至少我看到的时候它已经改建成了更新的模样,窗户后面还架着脚手架,三层高,一层往上是办公区域,还有摆放未拆封分类的书籍的房间,我没有把每个地方写得都很仔细,但如果你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我。”
从这一段话当中,秦老师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了什么画面,他睁圆了自己的两只微鼓的眼睛。
林深没有立刻继续说话,而是静静等着对方情绪平复。
之前交给顾十远的那些文字,林深并没有事无巨细地把所有看到的东西都写下来,他只是把最为重要的部分像故事一样把它流畅地描述出来,而在当中起不到太重要作用的东西,就适当进行了省略。
就像是图书馆的三楼,其实并没有什么可以着重提及的内容。
至于那一段顺着窗外脚手架爬出去的部分,现在也只有他和田松杰知道。
“那你……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栋三层楼的图书馆?”秦老师的音量变小,他盯着眼前的桌面。
“我当时听到了声音,”林深想起当时窗外照进来的刺眼灯光,“很大的说话声,好像是学校里的领导站在外面崩溃地大喊,但是他说话的内容并不像是自言自语,而是在跟其他什么人讲话,可惜外面的车辆声音太响我没有能听到跟这个领导对话的人的声音。”
秦老师挪动了屁股下面的椅子,将身体更加靠近桌子。
他抬起眼来,发黄的眼白里能看到几根细细的血丝,“我不确定,但也许是。”
“也许?”
顾十远的这句疑问几乎跟田松杰同步响起,两个人都拧着眉,盯着秦老师看。
“我被停职了。”秦老师右手的大拇指一直抠着自己的左手手背。
林深开口问道:“因为两个夜间保安的事情?”
眼前这具包裹在宽松病号服下面的身体很明显地抖动了两下,最终才点了点那颗沉重的脑袋。
“他们突然失踪,那总得有人出来做这个负责的人,”秦老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因为我是负责管理图书馆的,所以自然最先落到了我的头上,我虽然跟他们提议过很多次,这个责任由我来担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图书馆之前制定好的管理规程是绝对不能松的,但是……”
秦老师松开手,手背上已经留下了一条红红的印记,“但是那些因为好玩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掺和其中的学生,可能已经让他们焦头烂额了,没有一个人真的注意到这件事……他们当中甚至有人觉得,保安是因为吃不了苦,所以自己偷偷跑掉了,没有脸回来也没有脸跟家里人解释,才搞得像是失踪一样。”
说到这里,秦老师的眼睛突然不眨了。
他紧抿着自己的嘴唇,就那样沉默了好一会儿,再抬起头的时候,用再次变得干哑的声音说道:“那是最后一天,我接到同事的电话告诉我图书馆烧起来了,说这件事要是这么闹大了,我可能就不是停职这么简单了,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然后呢?”
“然后?”秦老师突然弯起嘴角,笑得有些怪异,“没有然后了。”
“没有然后?”顾十远把两只胳膊放在桌上,往前凑了凑。
“对,”秦老师鼻子里使劲呼出一口气,“因为什么都消失了,什么都没有了,我都不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具体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一夜都睡不着觉,翻来覆去的……所以我当时起了个大早,也不管停不停职这件事就跑到学校去看,但是那个地方……”
秦老师忽然坐直了身子,用手在桌子上比划了一下,“不见了,图书馆整个都不见了,那里只剩下一个带着喷泉的小花园,原本应该挡在它和小山中间的三层图书馆不见了,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我没办法理解。”
也许是听秦老师说过无数遍这样的内容了,坐在门口的护工悄无声息地做了一个叹气的动作,看向林深他们的眼神里带着一种“他又开始了”的意味。
也许是到了今天,他都没有把这件事彻底想明白,说着说着,声音跟情绪就开始激动起来。
“我能百分之百确定,那通电话确实对我说了‘图书馆烧起来了’,”秦老师轻轻捶了一下桌面,“我听到了,可是等我去看的时候,那里什么痕迹都没有,没有图书馆燃烧后的残渣就算了,地面上怎么可能一点被熏过的痕迹都没有?就连给我打电话的同事,都说不记得有跟我讲过这件事,还说那晚的电话可能是他睡迷糊了,手不小心碰到座机上的回拨键给我打出去的。”
说到这里,秦老师感觉有些可笑,直接笑出声来了,“甚至因为他根本不记得自己跟我说过什么,所以笃定当时一定是睡糊涂了什么意识都没有,还给我道歉说不应该大晚上地打我家电话。”
他的话停顿在这里,接着抬起头,环顾四周。
之后才又把视线转回到林深身上,“从那天起,‘我疯了’。”